从小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在迎合大人们,扮演他们理想的样子,压抑多余的感情,渐渐地我忘记了自己的本心。就像戴久了面具,它们都嵌进肉里,连面部的骨骼也扭曲变形,我失去了自我。
只要大家开心,这也没什么不好,我曾经是这么想的。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时常会冒出一些奇怪的想法,它们并非由某个统一的意识派生,而是杂乱的、对现状的逆反。最初仅是内心的想象,然后导致行为的反常,终于诞生了我的“故意”。
在不影响我塑造的正式形象的前提下,我会放任我的“故意”,在属于我自己的时间,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有自己排解压力的方式,特别是活在高压环境的人,更加需要让自己放松的办法,精神崩溃何尝不是其中之一?
匿名而虚幻的网络,是完美的逃避现实的场所,是脑波与电波交汇的、构筑在形之上的空中楼阁。尽管如此,我也没能在网络世界做真实的自己,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真实的自己”了,我只有不断地模拟,模拟角色和情景。
这次我的设定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顾影自怜的深闺大小姐,命途多舛红颜薄命,多愁善感伤春悲秋。“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网络是我个人的情绪宣泄口,和他人的交互也只浮于表面,默认虚假却尊重设定,没有那么多纠结计较,对隔着两层屏幕的陌生人。对,就是过家家,角色扮演游戏,简称RPG。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毫无波澜,直到某一天,出现了一个有些烦人的、纠缠不休的家伙。稍微回忆一下,确实这几天都和他在聊,可能他自我感觉良好,会错意了吧。虽然我不认为自己有什么招人误解的发言,他也没有明确表示,气氛莫名其妙地就暧昧起来了,周围的人跟着调笑起哄。
怎么说呢,小学时候和异性多说了几句话,也会有乱吼乱叫的人在,网友的心智和小学生差不多。那家伙看上去要成熟一点,我原以为他能更理性,究竟无法免俗,脑袋里开花田了。对一个年龄、外貌甚至性别都一无所知的虚拟形象,展现出好意,轻浮廉价愚蠢可笑。
不管内心是怎么想的,我继续我的表演,就如同我在现实生活中做的那样,只是这里设定不同而且自由度更高,这正是锻炼我演技的机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拒绝没有价值的东西是我的拿手好戏,装傻充愣、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王顾左右而言他,“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哪怕没直说也该有自知之明吧,年纪小就好好读书,相反一大把年纪还这么幼稚自己不会羞愧吗?不,我觉得我需要顺从情境,如果一点儿也不代入感情,我始终不能得到成长。“爱过方知情重”,不身临其境难以设身处地,古代也有上位者“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仅是旁观者视角亦有不足。
又回到那个经典的教育难题,你愿意让自己的孩子经受苦难的磨砺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温室的花朵经不起风吹雨打,这能成为亲手设计让自己的孩子吃苦的理由吗?或者换个主体,应该自己去尝试本来可以避免的失败,以此获得某种人生经验吗?
人生就是去经历,人生要勇于尝试挑战,但是有的东西一旦触碰就会万劫不复,譬如爱情。越是危险的东西外表越是光鲜亮丽、夺人眼球,而危险本身就是一种刺激,我的“故意”在蠢蠢欲动。我自身对所谓的爱情不屑一顾,我有全身而退的自信,说到底假如我不特意给自己降智,我根本就没办法做出“喜欢上谁”这种低能的事。
也许正是时机,模拟恋爱,这和疫苗同理,注入低毒无毒的抗原,让自己产生抗体。为了我以后全方位的免疫力,就让我在这里利用一下那家伙吧,反倒是其他异性,连被我利用的价值都没有,那家伙应当为能被我利用欢呼雀跃、倍感荣幸才是。
我们谈天说地,聊着不切实际、荒唐无稽的各种没有营养的话题,我也没有想过要从中获得什么,能让我放松就够了。他的想法里也有我不能接受的部分,不过没关系,君子和而不同,网络适合求同存异。
君子之交淡如水,可惜只有我是君子,是觉得时机到了么,他向我表白了,他渴求的是甘醴。预料之中的失望,以及下意识的嫌恶还有本能的恐惧,复杂的负面感情交织在一起,让我排斥愤怒,想要破口大骂。继而我自觉我的愤怒是没有道理的,他既不知道我对他怀有怎样的期待,也没有回应这份期待的义务。
可喜可贺,他收到了我发出的最高规格的“哥哥卡”,连“朋友卡”都很珍惜的我,破格给出了唯一的一张“哥哥卡”。我还小不懂那些的啦,男女朋友什么的对我来说还太早了,家里不让,我本人也没有谈恋爱的意愿,对不起咯。当然这些都是社交辞令,我也没真的把你们当成朋友或是哥哥,你们都是我的世界的NPC,只会按照你们被设定好的程序运行,比之微生物尚且不如。
自称“上帝之学”的那家伙,和其他微生物相比算是个蝼蚁吧,看到路上有一只奇怪的蚂蚁,我忍不住伸手逗弄。我真是闲得发慌,还捏造了一些不同的虚拟角色,去试探那只蚂蚁的反应,蚂蚁渺小,却也能打发时间。
然后这只蚂蚁不搭理我径直前去,什么意思,搞得好像是我被抛弃了一样,离谱!按照剧本,是我玩腻了这只蚂蚁,无趣地离开才对,区区一只蚂蚁也太嚣张了。因为我的拒绝?可我不是给了你一张世界上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哥哥卡”吗?贪得无厌,我才不是被网友的几句甜言蜜语就能哄到的傻白甜,怎么也得现实相处几年,为了我努力拼搏奋斗站到和我相同的高度。再说一边说喜欢我,一边又嚷嚷着“后宫”,对其他女孩子摇尾巴,可以说堪称渣男典范。
我等待时间消弭我的怒气,奈何忍一时越想越气,我决定彻查他的底细,尔后选择相应的惩罚。什么嘛,以学业为重,说实话看到现实的资料我幻灭了,和我设想的完全不一样,是白马王子和骑猪少年的差距。
故事到此告一段落,容我引用一首诗述说我的心境——“遂又觉得来此作甚,已失落的何曾失落,分别后了无恩怨,留记忆中你的纯真我的青春,从此后你我再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