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辰星又一次流落街头,像几个月前一样。
那时,他还尚有一丝希望。现在,他一无所有。而这一切都是出自他的选择。
车灯亮得晃眼,大城市的夜晚光鲜得让他想要作呕。
如果世界上有后悔药,无论多大代价,他都想来一粒。
不过……万一……
他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找着那个名字——那个永远温柔、带着紫罗兰气息的名字。那会是他最后的机会。
“夏辰星同学,对不起。”她的声音总会附加着令人安心的魔法:“今天临时遇到些麻烦,我们刚处理完。你一定等了很久吧?真对不起,我们一定会找机会再补偿你。”
“没……没事。”夏辰星的声音虚弱得像个病重的老人。他知道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他只是想试试:“我还能回昂德沃特么?”
沉默……
最令人不安的沉默……
夏辰星已经知道了结果,可他就是死皮赖脸想让樱洁给他的棺材钉上最后的缝。
“你已经成年了。”樱洁缓缓开口:“为每一个决定负责,这就是成人世界的规则。对不起,这次我帮不了你。”
一滴眼泪无声地滴落在地。
“但我希望你不要沮丧,无论你作出怎样的决定,记住你的初心,沿着你最初的梦想一步步向前走。你一定可以。”她说完,便把电话挂了。
初心?
夏辰星仰了仰发僵的脖子,看向漆黑的天空。他凄凉一笑。
他的初心早就死透了。
他曾想成为魔法师,等来的却是无情的嘲笑。他曾想考上昂德沃特,迎来的却只有一次又一次的欺骗。
他努力过,心死过,又努力过,又心死过,像这样一圈圈没完没了的循环究竟要到何时才能让他相信这些无意义的鸡汤?
“骗子!”他咆哮着,认定那些口口声声说只要努力就能成功的人都是骗子。
只有希尔薇才是对的。他的命运早已被写死了,任他如何卧薪尝胆,结局终究一事无成。
这一次,真的该求她了……
夏辰星试图呼唤那个禁忌般的名字,回应他的却是手机的铃声。
来电人是段珊珊。
没有经过任何思考,他毅然按下了拒接键。可那电话却又打来,他又拒接,又打来……一怒之下,他准备干脆把段珊珊拉黑,却在操作时收到了段珊珊的短信。
他不想去看,奈何这条短信自动跳在了屏幕最前面。
“辰星,真的真的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今天这么做,我有我的苦衷。如果你还愿意相信我,能接下电话么?求你了。”
苦衷?呵。
他绝不会再轻易相信段珊珊。可是……
他深吸口气,冷静了一些。
如果真把段珊珊拉黑了,既显得自己小肚鸡肠,又好像自己真的怂了只知道逃避,反而更会被那两人嘲笑。
既然她想解释,那不如假戏真做,听听她怎么个解释法。
他主动给段珊珊回了电话。
“辰星,对不起。”电话一接通,对面就啜泣出了哭腔。
“刚才在忙,没空。”夏辰星回答得像台冰冷的机器。
“太好了,太好了。我还担心你在生我的气。”
“有必要?你们说得不都是事实?”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林浩天是什么人你也知道,我被他逼出来陪他散步,只敢顺着他的话说。不然……他就……”对面泣不成声。
“哦。”
夏辰星任由她哭,一句话也不接。当时那两人大笑的样子犹在眼前,那绝对是装不出来的。
“辰星,如果你还愿意相信我。明天能再陪我出来下么?我想尽力补偿你……”
夏辰星干脆地打断她:“我明天没空。你没欠我。”
“唉。”段珊珊叹口气,瞬间收起哭腔,冷笑起来:“看来林浩天又猜对了。他跟我打赌说你明天绝不敢出来。”
夏辰星心中一冷,尽管他早知道会是这样。“我没空。”他重复道。
“他说你一定会找这个理由,因为你怕他。”
夏辰星沉默片刻:“我不怕,我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那你倒是出来呀?”段珊珊近乎是在挑衅。
“你那么想让我去?”
“当然。但你绝不会来。”对面信誓旦旦。
“好,几点?我去。”
“哦?好啊好啊。”对方甚至鼓起了掌:“还是那个时间,河畔公园门口见,可别不告而别哦。”
夏辰星挂断电话。
这是场鸿门宴。林浩天一定会为胳膊脱臼找回面子,尽管不知道他想怎么做,但无所谓,自己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倒不如去看看这两人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与其在这儿拉黑他们天天躲着他们走,还不如大大方方来个单刀赴会,死也死个痛快。
他什么也没准备,躺在路边睡了一晚,第二天卡着点进到公园。
林浩天和段珊珊迟到了。
他漫无目的地在公园门前踱步,猜着林浩天的计划,余光突然瞥见马路对面两个熟悉的人影。
他转头看去,是樱洁和徐莉。那个温柔的女生依然穿着面试那天的白色长裙。
他本该上前打个招呼,却本能地钻进人堆,刻意避开那两人的目光。他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面对那两人。直到看着两人打了辆出租车离开,他才从人群中钻出。
“滴!”
身后炸雷般的喇叭声惊得他耳朵都鸣了起来。
他回头,见一辆银白色的敞篷跑车几乎贴到了他屁股上。
这辆车长得像艘汽艇,没准真能在海上滑行。牛皮椅、柚木装饰、车头还矗立着一座银质女神像,每个细节仿佛都在炫耀车主的高贵。
夏辰星以为是自己挡住了路,正要避让,却看到戴着墨镜的林浩天正坐在后排搂着小鸟依人的段珊珊。林浩天伸着三根指头朝他打着招呼,又比个手势示意他坐到副驾上。
来就来,谁怕谁?夏辰星也不见外,拉开门一屁股坐了上去。
“夏少爷您好,我是林少爷的专属司机,很荣幸能为您服务。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随时和我说。”一身西装的司机微笑着向夏辰星躬身致意:“请您系好安全带,我们会在一个小时内到达郊区的格尔伍国际高尔夫球场。”
原来是打高尔夫。夏辰星点点头,按司机的要求去做。
“夏辰星,打过高尔夫么?”后排的林浩天脚蹬在夏辰星的椅背上,懒散问道。
“没。”
“哦。”林浩天摆弄着脖子上的金项链:“可以理解。毕竟是贵族活动。这次带你开开眼。”
“我没兴趣。”
“哦,对啊对啊。”林浩天与段珊珊对视一笑:“看看,我都忘了,夏少爷可不穷,毕竟大几千万的昂德沃特面试资格都能随手搞到,富得厉害呢。”他一边说一边做起夸张的手势来:“昨天的事我赔个不是,今天请夏少爷打高尔夫,不打不相识嘛。”
“不用赔不是。”夏辰星冷冷看向后视镜:“昨天我刚害你脱了臼,今天就去打高尔夫,没问题?”
“小意思小意思。”林浩天举起胳膊挥了挥:“陪夏少爷打球,这点小伤算什么?”
夏辰星明知他句句带刀,也懒得和他再吵,干脆掏出手机不再理他。
待车停稳下车,四名服务生立即迎上前来:“尊贵的VIP会员林先生,您的装备我们给您准备好了,请先来这边更衣。”
林浩天没理他,而是皱着眉往稍远的地方看,那边有群穿着正装提着公文包的人匆匆忙忙跑来跑去,弄出的噪音让他不满地挑了挑脸上的赘肉:“你们这儿今天怎么回事?这么吵?”
“不好意思。”领头的服务生躬身致歉:“球场今天要来新老板,他们正在忙这些事,打扰了您的雅兴,真对不起。”
“嘁。竟整些没用的,等我爸再有点钱,我让他把你们整个球场买下来。”他不满地啧啧嘴,指着夏辰星说:“两个人跟着我们,另两个人带夏少爷去打打新手杆。他第一次玩这个,给他找个咱们这儿最好的教练。”
“不用麻烦。”夏辰星抢住他的话:“我和你们一起,我会一点。”
早在车上,他就猜到了林浩天的计划。
林浩天无非是想借他不会打高尔夫的事嘲笑他一把,好在段珊珊面前出出风头,找回昨天脱臼的面子。
这种人是躲不掉的,那干脆就陪他们玩。他既然能在三个月里把成绩提高200多分,没准也能在一个小时里看着网上的教程把高尔夫学个七七八八。他上次既然能赢过林浩天一次,没准这次他也一样能赢。
他就是这么固执,从小学到现在,他依然这么固执。
“瞧我又忘了。”林浩天一拍额头,假作歉意:“夏少爷这么有钱,怎么会没打过高尔夫呢?就算没打过,夏少爷也用不着练,毕竟人家可是三个月能多考200多分的人!”说罢,他吆喝起那些服务员:“你们两个,给夏少爷准备最好的装备,伺候他换完衣服,和我们一起去三杆洞。”
高尔夫的规则十分简单:球固定放在一个位置,击球手想办法用最少的杆数把球打进洞。所谓的“三杆洞”就是说往往只要三次挥杆就能让球进洞。
夏辰星换上运动衣站在山坡上眺望远处的旗杆,保守估计,旗杆离他的位置至少200多米。
而外勤人员确实不少,除了他们三人外,另有三个男人专门负责看球落点,有两个球童随时伺候林浩天换装备,还有三个身材高挑的小姐姐,站在后面拿着冰镇饮料为三人加油鼓劲。
这一场下来绝对花费不少。
“夏少爷,您先练几杆?”林浩天抬了抬手,球童便给夏辰星递上根球杆。
夏辰星接过球杆掂量起来,心知练也白练,反而是多出几次丑,还不如直接比一场,输也输个痛快:“你想比就比吧,不用练。你先来。”
“夏少爷大方,那我不客气了。”林浩天抓过一根木杆,稍岔开些脚,对着球随意一挥。
砰!
夏辰星看着那球划出一个完美的抛物线,稳稳落在了离旗杆仅十几米的位置。下一杆就算是没打过球的小白,扒拉一下也能让球进洞。
“哇哦!”后排的女生全都高呼起来,为林浩天这记精彩的“小鸟球”不停鼓掌。
“请。”林浩天得意地看向夏辰星,又特地嘱咐球童:“给他换根最适合新手的杆。”
“不用,公平点,我和你用一样的。”夏辰星伸手便去接林浩天手中的球杆。
“哦?”林浩天缩回手:“夏少爷,不是我瞧不起你。这根杆你用不来。”
“没关系。”夏辰星继续伸手去夺那根木杆。
他刚刚就在网上查过,木杆是所有球杆里最难用的。他之所以要这么做,不是因为他傻,而是他有自己的算盘。
他当然不会指望一个小时的网上学习能让他成为高尔夫天才。但至少能让他输得不那么难看。他猜到林浩天一定会给他一套最新手的装备让他表演,表面上看是为他好,实际上,林浩天是在等他出丑后嘲笑他用最简单的装备一样是个废物。
那他就偏偏反着来,用最难用的装备,就算出了什么大失误,他也能把问题甩在装备不好用上。
“好吧。”林浩天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又低声冷哼了一声。看来夏辰星猜对了。
“鼓鼓掌,夏少爷要开始表演了。”林浩天对着身后的拉拉队喊了一声,略感无趣地站到了一旁。
掌声、喝彩声交织成一团。
夏辰星握着球杆的手出了不少汗。他确实有出丑的预期。三杆洞,没准他能用十杆打进都算不错。但拿着这么一根“难用”的杆,多少也算有了底牌。
他回想着网上讲的打高尔夫的每个要点,又回忆着刚刚林浩天每个动作细节。照猫画虎,问题不大!
他侧身对球,岔开双腿,拧着身子扬起木杆。
唰!他挥出一阵风,可那风却从球顶上拂过——他打空了。
身后,传来一阵失望地唏嘘。
“很正常,我也有失杆的时候。”林浩天恢复了些兴致,示意身后的拉拉队安静下来。“这球不算,夏少爷还没热身呢。再来。”他说着与段珊珊相视而笑。
汗水从夏辰星额头上渗出,他盯紧球,和上次一样举杆,挥下……
“不算。”
他的手略微颤抖。他屏住呼吸,将所有注意力聚焦在球的位置上。挥杆……
“不算。”
他的呼吸开始发颤,眼前有些眩晕,以至于看到的球的位置都开始飘忽不定。挥杆……
“不算。”
连着三杆,夏辰星竟连球的边缘都没碰到。
身后的唏嘘声越来越重,女生们甚至开始嘈嘈杂杂地讥笑起来。
汗水浸透了夏辰星的衣衫,他手上的那根木杆也沉得像根铁棍。显然,他低估了高尔夫的难度,又高估了自己的悟性。他本以为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比林浩天多打几杆,却没想到自己竟会连球都碰不到。
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答应段珊珊。
他又一次做错了决定,错在自己那颗毫无价值的自尊心上。
可事已至此……
他紧紧攥住球杆,几乎要把杆捏断了。
“一次,哪怕一次也好。”他在心中祈祷。“只要能碰到这个球,只要能告诉林浩天他就是有这个实力……”
汗一滴接一滴落在地上。他像注视食物的野兽般盯死那颗该死的球。
“这次,一定行。”他微蹲下身体,扬起球杆,对着球的最下方全力挥出。
啪!
一声脆响,在场的每个人都发出惊呼,球却依然留在原地。
球杆断了。
夏辰星呆呆提着半截木杆,有些不知所以。
“林先生,您看这……”身旁的球童尴尬地开口问道。
林浩天强憋着笑:“一根球杆,找夏少爷要。夏少爷有的是钱。”
球童又转头看夏辰星:“夏先生,您看赔偿的事……?”
夏辰星不说话,默默将手伸进口袋,将离家出走时的全部家当——大概600多块钱现金递给了球童:“我只有现金。”
球童愣住了,没敢伸手去接。不只是他,在场的每个人都愣住了。
“开玩笑吧夏辰星。”段珊珊终于憋不住笑:“你确定你这点钱是要赔球杆?赔个球都嫌少。”
拉拉队女孩更是乐得饮料都拿不稳。她们本只是嘲笑夏辰星的技术,但现在,连带他的样貌,他的衣着打扮,他的言谈举止,他的全部家当,这一切一切都成了她们的笑点。
“哈哈哈哈。”林浩天更是纵声狂笑:“夏辰星,这出戏我实在演不下去了。你不会真以为几张钱就能买我那个球杆吧,把你卖了都不够,那球杆至少9999。”
夏辰星盯着手中的杆,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以为爷真打算陪你打场比赛?别做梦了,你根本不配。”林浩天故意用最大的声音嚷嚷起来,想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楚:“你家那点破事,爷早就摸得清楚。你爸是个工地的包工头,以前在我家帮过工,干的不好让他滚蛋了。你妈?更是一点出息也没有。”
“够了!”夏辰星怒吼出来。
“而你……”林浩天不依不饶地对着他指指点点:“我们可爱的夏少爷,更是活得像个小丑,成天想成为魔法师,不知从哪捡了个昂德沃特的面试,和踩狗屎运一样考了个高分,以为这样就能和我林浩天叫板?你不配!”
“给我闭嘴!”夏辰星扔掉手里的木杆,纵身扑向林浩天。林浩天只一抬脚,将夏辰星狠狠踢翻在了地上。
“昨天只是爷走神,你以为真能打到爷?都说了你不配!”
林浩天蹲下身子,伸手按在夏辰星头上,另一只手指着他的鼻子:“爷今天明告你,咱们间的差距从你出生第一天起就注定了,你再怎么挣扎也只是个废物。想考爷都考不上的学校?做梦!给你100辈子你也别想考,这就是成人世界的规则!”
夏辰星被按在地上。他愤怒,他不甘,他试图反抗。可这都无济于事。
林浩天是跆拳道黑带,而他却什么都不是。林浩天从出生起就能拥有所有,而他却一无所有。
为什么要和林浩天争?拿什么和林浩天争?
夏辰星被按在地上。他迟疑,他困惑,他想要发笑。可这却于事无补。
他的命运早已被注定,终将一事无成。
以一己之力妄图和命运作对?可笑!
“对,对啊。”夏辰星这时才彻底明白,希尔薇是对的。弱者不该反抗,弱者没有选择,弱者只能顺从。这就是成人世界的规则,而规则就必须要遵守。
就在他准备呼唤那个名字时,一朵冰晶凝成的花绽放在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