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你才懂。”
时间似乎被冰花冻住，周遭的一切全被定格，可那个红瞳女鬼却没像过去一样现身，只在夏辰星脑海中投下慵懒的声音。
“你在哪？我想求你！”夏辰星近乎哀求。
“哼，我偏不出来。”
希尔薇似乎故意想和他作对，可他早已没有斗嘴的心思：“对不起。”
“嘁。”希尔薇无趣地应了一声，显然认为他的答复太过无聊。“还不怪你魔力弱？”她怨道：“我昨天帮你挡了林浩天一拳，力气还没恢复过来。”
“你不是能耗我生命？只管拿去用！”夏辰星声音颤抖。
“我就说过你会像这样来求我。”懒散的声音洋洋得意。“但今天不一定行，先说说你想干什么吧，要只是帮你杀几个人，问题倒是不大。”
夏辰星摇摇头：“我什么也不要。我的一切全都给你，你想干什么都行！”
“哦？”希尔薇好奇道：“那个按着你头的矮冬瓜，你不想要他死？”
“我想。”夏辰星垂下眼：“但没用。你说得对，我的命运早就注定了，就算他死了，一样会有别人来嘲笑我。”
“那我就帮你把他们都杀光。”希尔薇语调淡然，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的是件多么恐怖的事。
夏辰星却意外觉得心暖：“谢谢你的好意。但这也改变不了我是个废物的事实。我答应你了，一切都给你，我要怎么做？”
话音刚落，一片片冰晶凝结而出，在空中炸出一个个白色的亮斑。一卷冰制的卷轴缓缓在他眼前展开，上面用流动的血红色绘着各种不断扭曲着的符号。
“这是魔法契约，你不用看懂。在角上签上名，你的一切就会属于我。”希尔薇解释到这儿，声音里涌出令人不安的兴奋：“而我，则答应帮你实现一切愿望！”
针刺的痛感让夏辰星右手一颤。他低头，看到鲜血从他食指尖涌出，在空中淌成了一条溪，直奔向冰卷轴的角。而他胳膊上的伤痕，也像被烈火灼烧般剧痛起来。
他在心里默念着自己的名字，“夏”字已被写就，“辰”字也即将写完。他闭上眼，缓一缓，享受属于他人生中的最后几秒。
隐约中，他在近乎凝固的时间里，听到了一阵渐进的机车引擎声。
他好奇地睁开眼，看到眼前的冰晶卷轴随着越来越大的引擎声剧烈地震颤起来。
“怎么了？”他问。
“嘁，那个女人。”希尔薇恶狠狠的语调似是在咬牙切齿：“今天不开心，不签了。别让我见到那个恶女人！”她说完，冰晶卷轴连带着那朵冰花一同裂开，时间的齿轮再次转动。
“谁告你规则必须遵守？”熟悉的女孩声破空而来，让所有仍在大声讥笑的人们全都朝那辆机车看去。
轮胎摩擦草地的刹车声如指甲挠黑板一般扎耳。红色敞篷车上的少女炫技似地来了个漂移刹车，稳稳把车停在众人面前。
“我们就是来打破它的！”她和邻座的白裙女子一同下车，摘下墨镜径直走到夏辰星面前。
“你们是……？”林浩天困惑地打量着两人，偷偷将按在夏辰星头上的手缩了回来。
开车的少女轻巧一笑，露出脸上两个浅浅的酒窝：“我们是昂德沃特的工作人员哦。”她说着伸手拉起地上的夏辰星。
相比之下，另一位带着些花香的女子则沉稳许多。她只微微一笑，向众人介绍：“我叫樱洁，这位是徐莉。我们是昂德沃特的学生，受学校委托，来完成对夏辰星最后的面试。”
“啊？”林浩天看看两人，又瞧了瞧夏辰星：“夏辰星没告你们？他早就选完大学了，都提交完系统了。可惜，让你们白跑一趟咯。”
徐莉白他一眼，根本不理他：“总之，这地方我们暂时借用一下，面试完就还你们。放心，不会耽误太久，毕竟面试题只有一道。”
“没听懂么？”林浩天有些着急，担心这两人是夏辰星请来的救兵：“他已经放弃去你们学校了。再说，这场地是我租的，我凭什么借你们！”
“你不想做个见证？”徐莉勾嘴一笑：“总之就一道题，开放性问题。他答对就来，答不对就想也别想。简单吧？还有谁对他感兴趣，大可以留下听听。我们的面试向来公开透明不用任何人回避。”
“呵。”林浩天冷笑一声，自以为戳破了她们的计谋：“开放性问题的解释权不都在你们手里，你们说他对他不就对？”
“那要答案是唯一的呢？”徐莉不假思索地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和夏辰星在后山收到的一模一样，封口处同样盖着昂德沃特专用的火漆印章，显然没被撕开过。
“我们学校的面试题和高考题一样，是最高机密。说实话，就连我也只知道问题不知道答案。”她将信封翻了两翻，展示给众人：“答案就封在这里，老师专门强调过，错一个字都不算对。”她把信封向着林浩天一抛：“交给你了，最后你来对答案，好不好？”
林浩天接住信封，有些乐了。如果真像徐莉说的，开放性面试题，还要求一个字也不能错，这和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他满意地点点头，怀疑这两个不请自来的女生和他一样是来看夏辰星笑话的。就算她们真有计谋，夏辰星的入学志愿也改不了了。
“那可好，赶紧开始吧，我等不及看夏少爷的精彩表现了。”他招呼球童给他搬来把椅子，和段珊珊一起坐下看起戏来。
“准备好了么，夏辰星同学？这真的是最后的机会了。”樱洁站在夏辰星面前，轻声说道。
夏辰星却低着头，一言不发。他本就不好意思再见樱洁，更不想让樱洁看到他这幅窘境。但那缕淡淡的花香却环绕在他周围，将他全部的屈辱与苦涩一点一点地扫开。
“行不行啊夏辰星，别耽误大家时间。”林浩天在一旁开始带头起哄。
夏辰星深吸口气：“我知道了。我准备好了。”他抬头看向樱洁，目光与那淡蓝色的眸子交错，竟又一次回想起了那些怪梦。
淡黄的月光下，穿白裙子的少女立在一棵巨大的樱花树下，用星空蓝的眸子注视他的眼。
“你的梦想是什么？”
夏辰星有些恍惚，樱洁竟问出了和梦中白裙女孩同样的问题。
掌声在一旁响起，紧跟着是一阵放肆的大笑：“好问题，真是好问题！”林浩天兴奋地拍起了大腿，他不得不承认，论嘲笑夏辰星这件事，这两个女孩做的比他还要绝：“大家都听好了，我们的夏少爷马上就要说出他的梦想了！”
“我……”夏辰星低下头，攥住拳。
他知道，他那个梦想无论如何都不会实现，除了被人嘲笑外别无价值，也绝不会是信封中那唯一的答案。
可他还能说什么？除了这个可笑的梦想，他什么也没有了。
他闭上眼，任由那股淡淡的花香蔓延到全身。
和梦里一模一样。
梦里的白裙女孩也有着同样的花香，她曾在梦里说，这是紫罗兰的香，是她最喜欢的花香。
这和这个问题有什么关系？
他摇摇头，努力让思绪聚焦回问题上。
他在梦里确实回答了这个问题，就和他在小学时回答的一样。
可他现在竟有些想不通了。梦里的他是哪来的勇气把这种幼稚的梦想说出口的？小学的他又是哪来的勇气把这种愚蠢的想法喊出来的？
一片冰晶的樱花花瓣从他眼前飘落，落入他手心，非但不冷，反倒带着温暖。
他不知道这片冰樱花是从哪来的，但只要看着这花瓣，他心里就会产生一种天生的冲动，就像饿了就要进食、渴了就要喝水一般的冲动。
——他一定要实现这个梦想！哪怕摔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他也一定要实现。
这份决心就像这片樱花，明亮似雪，坚硬若石。
如果命运非要阻拦他，那他就——把命运斩断！
“我要成为魔法师。”他毅然昂起头，用如磐石般坚硬的声音道：“世界上最了不起的魔法师！”
“哈，啊哈哈哈哈……”林浩天快要笑掉了下巴：“你们看到了吧。不是我开玩笑，他真的要成为魔法师啊，哈哈哈。”
徐莉只淡定地点点头，任由他笑着。待他稍安静了些，才白了他一眼：“能请你把信封里的答案念给我们听么？”
“有必要么？”林浩天撕着信封口嘲弄起来：“答案总不会是……”
取出信的瞬间，他愣住了，看着白纸上短小的那行话彻底愣住了。
“答案是什么？怎么不念了？”徐莉催促道。
“这……这……”林浩天捧着信的手抖了两抖，恼羞成怒地将信摔在地上：“你们耍我！”
“喂、喂！”徐莉喝住林浩天，从地上一把抄过信来，将上面那行有如印刷般工整的字展示在所有人面前：“我又没逼你念，你可是自愿的。白纸黑字，结果明明确确，你倒是把它念出来啊。怎么，不会不识字吧？”
“你！”林浩天恶狠狠瞪着徐莉，但又不便朝这个陌生女孩发作，便转头把怒气发在身后那个抱着对讲机说话的球童身上：“你闲聊什么呢！我是会员，我包下的场怎么能让别人随便进来？！”
球童却只瞪大了眼，无辜又委屈：“对……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还不给我把她们轰走？！”林浩天咆哮道。
“但……但是……”球童左看看林浩天，右看看樱洁徐莉二人，腿都发起抖来：“就在刚刚，这两位已经把整个球场买下来了。现在，她们是这儿的老板……”
林浩天傻眼了，他眨巴两下眼，怀疑自己听错了。
“别这么惊讶，我们本来就是这儿的股东之一。刚才的比赛你还比么？”徐莉对着林浩天咯咯一笑，转身从车上拿下一根木球杆扔给夏辰星，又对着夏辰星挤了挤眼：“他那根破杆不好用，还是用你自己的吧。”
夏辰星接过杆，却一动不敢动。他打不到球明明和杆没关系，要是换了这根杆还打不着，那不是给徐莉丢人？
“打啊，怕什么？”徐莉挺了挺腰杆：“你这人，就喜欢扮猪吃老虎，和我打回回一杆进洞，和他们打就故意装不会？来，打一个给他们看。”
“可我……”夏辰星怯生生想要解释。
“让你打你就打，墨迹什么？”徐莉有些生气，抓住夏辰星的手就准备帮他挥杆。
“我知道了。”夏辰星赶忙推开徐莉的手，深吸口气，像刚才一样稍蹲下身子，扬杆，小心翼翼地瞄准，挥杆……
砰！
在众人的目光下，球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飞出，不偏不倚正中球洞。
在场所有人看呆了。
“再打，告他们这不是运气。”徐莉对着球童比个手势，球童便火急火燎地冲上去帮夏辰星摆好球的位置。
砰！
又一杆干脆利落的进洞。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连打五杆，次次一寸不带偏地落尽球洞。
拉拉队的女生全都热情高呼起来，仿佛刚刚嘲笑夏辰星时她们没参与一样。
“夏先生……没想到您……”球童被彻底折服，看向夏辰星的眼睛里都闪出了光。
“该改称呼了，叫夏老板吧。”徐莉转了转套在食指上的车钥匙，朗声道：“我们准备把这家高尔夫球场无偿赠送给夏辰星，作为他入学昂德沃特的礼物。从今天起，他就是你们这儿的老板了。”
球童和拉拉队的女生们全都惊了几秒，当他们接受这一现实，全都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夏辰星身边，道歉的声音乱做了一团，甚至有几个开始哭诉家里的不易，祈求夏辰星保住他们的工作。
“入什么学！”只有林浩天仍暴着头上的青筋怒吼：“他已经填过志愿了，他去不了你们学校了！”
“真不好意思。”徐莉挑了挑眉：“志愿系统本来就是昂德沃特开发的，按合同约定，我们作为管理员享有全部的修改权限。”她故意看向林浩天，学着他的语气说：“这就是成人世界的规则。你要不服气，你也去打破它啊。”
林浩天喘着粗气。任他平日怎么蛮不讲理，眼下却偏偏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没有一点办法。
“那段珊珊呢？她的入学礼物是什么？”林浩天不死心，想用两人对待夏辰星和段珊珊不公平为由指责她们搞性别歧视。
“段珊珊？”徐莉摸着下巴仰头思索：“今年的招生名单里我不记得有这个名字啊？她真的参加过面试么？”
“呵，她早都通过了。”林浩天一笑，拿过段珊珊的手机，将面试通过的短信展示给徐莉。
“啊呀，真不好意思！”徐莉瞄了眼短信，慌张地叫了出来。这让林浩天心头一喜，自以为计划要起作用了。
“前段时间一直有人打着我们学校的旗号冒名招生，听说有的人甚至被骗了几千万。那个人昨晚刚被公安抓住，我看手机号就是给你发短信的这人。”徐莉着急催促道：“你们还是赶紧去报案吧，早点去没准还能多挽回些损失。”
林浩天彻底气炸了。他恶狠狠一跺脚，瞪了夏辰星一眼，拉起段珊珊转头便走。
“喂，你们倒是去送送他们啊，人家可是咱家会员呢！”徐莉吆喝起球童来：“高尔夫球场这么大，等他们走出去太阳都下山了。剩下的人该干嘛干嘛去。我有车，不用你们陪着。”
毕竟是老板的口令，那些员工毕恭毕敬地行过礼，各个跑远了。
球场上只剩下夏辰星和樱、徐二人。
“对……对不起。”夏辰星有太多话想说，却被如巨浪般涌上的泪水哽住了。
“你这人什么毛病？道歉有瘾啊。”徐莉拍拍他的肩膀吐槽道：“你又没做错。”
“我以为我……”夏辰星抹了把眼眶。
“以为你没机会了？”徐莉笑着摇头：“这其实也是面试的一部分。没想到吧，我们对你的面试确实是从梅吉可书店开始的，但现在才刚结束。”
“那我一直都……”夏辰星瞪圆了胀红的眼睛。
“对。你一直都在被面试。”徐莉笑笑：“不过放心，我们可对你日常的隐私不感兴趣。我们只看重三点，你的勇气、你的责任感、还有你的决心。”她说着指向夏辰星的胸口。
“那……面试时的问题？”
“哦，那些也很有用，算一个初始印象吧，当然，不管你答什么基本都能通过就是了。真正重要的是后面的。”徐莉饶有兴致地解释起来：
“勇气是看那些明知不可能的事你敢不敢去做。你的成绩我们心里有数，你最后考600、599哪怕500其实都没关系，我们看重的是你的行动。满分100的话，这一项给你打个90吧。”
“至于责任感，还挺难考察的。我和学姐设计了好几种场景，最后发现还不如借段珊珊给我们搭的这个台，看看你做错决定后敢不敢担当，别死乞白咧地回来求我们。还好，你虽然回来找过我们，但至少没有死缠烂打，勉强给你算个及格吧。”
“最后的决心嘛，就是刚刚问你的那道题。这道题其实是学姐出的，全世界只有她知道答案。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你从哪想出的答案，明明学姐不像我有……”
“徐莉。”樱洁轻声地打断了徐莉已到嘴边的话。
“咳，咳……”徐莉赶忙捂住嘴，假装咳嗽了两声：“总之你就期待吧。高尔夫球场我们会找人帮你打理了。你什么也不用管，当然，你分不到多少钱就是了。嗯，我想想，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么？这回我们的时间管够。”
“你们……”夏辰星擦去脸上的泪痕：“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徐莉咯咯一笑，同几个月前时一样答道：“因为你很重要咯！”
这之后，夏辰星又问了不少问题。包括球杆的事，以及昂德沃特究竟是所怎样的学校。
“和球杆没关系，是你本身就会，我们只不过是用那根球杆给了你一点点积极的心理暗示。”尽管夏辰星不相信，徐莉依然如此坚称。
至于学校，徐莉则只让他“充满好奇，保持期待”别的也没多说。
他也想把希尔薇的事讲给二人听，可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万一希尔薇真的只是他的臆想，那只会单纯给两位好心的学姐徒增一些无聊的困扰。
在二人的帮助下，他顺利办完入学手续，再次回到了安然家，度过了高中最后一个、也是最为轻松惬意的暑假。
时光飞逝，转眼便到了该去大学报道的日子。昂德沃特离远山市有三个省的距离，他准备坐清晨的火车。
临走前一天，他特地给爱种花的安然买了包四叶草的种子，感谢她这段时间的照顾。
第二天，安然特意起个大早跑去送行。想到要和相处十多年的玩伴分开，向来大大咧咧的她竟也哭了出来：“你去那边上学绝对不能把我忘了！”
“不会的。”
“就算谈了恋爱也不能把我忘了！”
“好、好，不会！”
“绝对绝对！”安然追着前行的列车，向夏辰星的车厢招手大喊。
“快回去吧，寒暑假我肯定回来找你。”夏辰星挥手回应，在喊声中看着与自己朝夕相处十余年的城市渐行渐远。
数十年后，夏辰星依然清楚记得，那天在东方地平线上升起的那轮太阳是那样璀璨夺目。
那是他一生中最为重要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