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空洞的感觉像钻进了一片浓雾，液滴拍在脸上，让眼睛不由闭住，虽说带着些凉意，却压不住夏辰星心中的火。
他毫不在意眼上的异样，飞快打量着四周，只想找到用来发泄的东西。
眼前是两堵八字型的玻璃墙，终点接在一块，与背后那圈弥散着黑气的雾团一起将他围成了一个扇形。
右侧玻璃墙外，高雅明琴冷峻地立在那儿，只给夏辰星留个背影。而左侧，同样看向夏辰星的少年正高高招着手，似乎在隔墙呐喊。
夏辰星一个字也听不见。他指向自己的耳朵，摇了摇头，又敲向面前厚重的玻璃墙，显然声音是被它隔开了。
凤朝梧挥挥手，示意夏辰星躲远，紧跟着向那玻璃挥手劈出一道金光。但那金光就像打在棉花上的水波，不带一点声响的消散了。
“打不破的。”夏辰星背后传来一声嘲讽。
他立即转头，马上呆住了。
在他不远处，站着一个浑身散发着不祥黑气的人，相貌和夏辰星一模一样，仿佛是从夏辰星照过的镜子里走出来的。
那人身上套着件反穿的T恤，腿上的裤子破着几个洞，拖鞋趿拉在脚上，本该显得邋遢滑稽，却因脸上扭曲的笑容和环绕着的黑气，变得像小丑般令人毛骨悚然。
这就是精灵耳口中的命运？
夏辰星全无畏惧，只把拳头攥得咔吧作响——他满腔的怒火正烧得无处发泄。
“想揍我？”那人单手叉腰，一挺肚子，挑衅似地向夏辰星勾了勾手：“赶紧来啊。”
嚣张的态度摆明了有诈，但夏辰星早被怒气冲昏了头。
它想挨揍，就揍到它死！
他咆哮着，将对命运的憎恶汇集拳锋，对着那张冒黑气的嘴脸以山崩之势挥下。
嘭！
像一辆飞驰的车正撞在脸上，夏辰星的鼻血飞溅而出，他也一个仰头重重躺翻在地。
怎么回事？
鼻梁痛到像是完全断开，他咬着牙回忆刚刚的情形，心中百分百确认那人没做任何动作。
“起来，继续啊。”那人挺直了腰，高高在上地斜瞥着地上的夏辰星，再次冲他勾手。
“呀啊——”夏辰星左手在地上猛按，右拳借力向那人肚子上挥出。
嘭！
胃里的酸水涌上喉咙，夏辰星猛一皱眉，“哇”的一声吐了一地。
冒黑气的人厌恶地扇了扇鼻，又将拖鞋上沾染的污液抹在了夏辰星的裤腿上。
“恶心。”那人啧着嘴，目光像刷子一样把夏辰星从头到脚刷了一遍：“你这个人从上到下都带着恶心劲。”
夏辰星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怒目瞪向那人。
“看你这恶心的眼神。”那人学着夏辰星皱起眉来，和地上的他形成了完美的镜像：“生气？你也只会生气了。”
“闭嘴！”夏辰星喝了出来。
“戳到你痛处了？”那人咧嘴一笑，又一次挺了挺肚子：“不服气就接着来。打我，或者说……打你自己？”那人诡笑起来。
夏辰星重又攥死拳，心底的野性让他的胳膊不由自主地颤抖，几乎下一秒就要挥出，但最终还是被脑中的理性硬生生按住了。
“聪明。”冒黑气的人鼓了鼓掌：“我还以为你铁了心要把我砸个稀碎。看来你也知道，你做不到。”
“那又怎样！”夏辰星的左手死死按在发抖的右胳膊上。
“只是觉得你可怜。”那人摇了摇头：“一条只会生气的蠢鱼被名叫‘勇气’的鱼饵挂到了钩上，看不清自己的处境，却还想挥拳砸碎命运？啧啧啧，不可怜么？”
夏辰星的身体猛地一抖：“你……”他本想辩解，可脑子转过两圈，竟没找到辩解的角度。
“我没说错，对吧？”那人咧开一个扭曲的笑容，笨拙地模仿着精灵耳的姿态蹲下来，目光却像蛇一样锁住夏辰星：“给你希望，再当着你的面把希望毁掉。你已经被骗过一次了。怎么？还想被骗第二次？”
骗？
夏辰星避开他的目光，盯着地面，深吸了口气。
谁骗我？精灵耳？他骗我什么了？勇气？
他将目光落在依旧颤抖的胳膊上。
勇气……真像他说得那样有用？如果是，那为什么？为什么他对眼前这个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
精灵耳在说谎！
高考时他靠的就不是勇气，是樱洁和徐莉给他一次次开的后门。
入学试炼时他靠的也不是勇气，是樱洁给他准备好的粉尘。
说什么“人可以主动选择勇气”？选择了又能有什么用。
他是无魔者是既定的事实，所谓的事实就意味着不容修改！
要是有勇气就能当魔法师，世界上的魔法师早就遍地都是了。
对，他被骗了！被精灵耳的温声细语骗了！
委屈涌上鼻腔。
可是……
精灵耳笑吟吟的目光浮现在他脑海里。
他为什么要骗自己？只是想安慰自己？只是为了让自己来上他这堂课？
不会吧……
他努力控制住抽搐的身体，用力深吸一口气。
“你以为他是为了你？”冒黑气的人继续煽风点火：“别自大了，你算个什么东西！”那人一把夺过夏辰星的胳膊，指甲“噗”地刺入上面的伤疤里：“他的温声细语根本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它！”
钻心的痛从胳膊涌入心尖，夏辰星低鸣一声，咬紧牙，看着暗红的血从伤疤上涌出。
“还记得报告上怎么说？”冒黑气的人挥手，让记忆中的报告再度浮现在夏辰星眼前，其中一个词被特别凸了出来——应激状态。
“懂了吧？”那人的语速骤然加快，像毒液一样喷出：“他们眼里，你胳膊上的圣痕就是个随时会被应激引爆的炸弹，他们所做的一切根本不是在乎你，只是单纯为了安抚这枚炸弹。”
那人勾着嘴角冷笑着，语速越来越快：“从头到尾，你只是个圣痕的傀儡，一个毫无价值的囚徒，一个注定的废物！”
“废物”二字像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夏辰星的脊梁上，让他挥起拳头砸在了地上。
“废物！”重复的呵斥从耳边传来。夏辰星一时有些恍惚，他听过太多人对他说过这个词，以至于一时竟分不清是谁的声音了。
“废物”“废物”“废物”……
接二连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出，像被磁铁吸引一般向他耳朵冲来，仿佛要将他活生生碾碎。
“够了……”他的眼泪一滴滴打在地上。
声音越来越嘈杂，纨绔弟子的嘲笑、醉酒男人的斥责、娇俏女孩的鄙夷，在一瞬间混成了一枚点着引信的炸弹，钻进他耳朵，滚到他身体最深处，将他的灵魂“嘭”的一声炸得粉碎。
“废物！”
“够了！”夏辰星从地上暴起，像一头失了灵魂只剩野性的莽兽，再也管不住自己的胳膊。
他彻底忘了一切后果，不管不顾地一拳一拳又一拳怒砸向另一个自己。
嘭，嘭，嘭！
两侧玻璃墙上的影子像在循环播放同一个动作的投影，但那投影却渐渐扭曲，渐渐癫狂。
衣服被扯裂，鼻子涌出鲜血，拳头和肌肉因双倍的冲击力已彻底糜烂。可他还是不顾一切地打着，像是想要打到自己只剩最后一根骨头，再把那根骨头也彻底砸烂。
“哈哈哈哈哈哈——”诡异的笑回荡在扇形的空间，全然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另一个人的。
他真的彻底疯了。甚至比那个住在他脑子里的女鬼还要疯。
嘭……
伴随着最后一声拳头的响，他再也没有一点力气，像一个被抽干精气的空壳，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痛！很痛！要死掉的痛！
可他已流不出一滴眼泪，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痛要将他彻底吞噬。
“希尔薇。”他用最后一丝气，在心中轻声呼唤。如果他的生命要在这儿像废物一般地走到尽头，那把自己的一切交出，又有何妨？
“希尔薇。”他再次呼唤，祈祷着那个女鬼用那冰冷的口气嘲笑他的无能。
“希尔……薇……”他微弱地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一点声音。
“你在祈祷有人来帮你？”冒黑气的人对着他踢了一脚：“没机会了，你的队友马上也要死了呀。”
“呵。”夏辰星嘶哑着吁了口气，极其缓慢地摇了下头。
不可能，他们不是我，他们是真正有勇气的魔法师，他们永远也不会输。夏辰星在心中这样想。
“你不信？” 冒黑气的人硬拽着夏辰星从地上坐起，搬着他脑袋看向左侧的玻璃。那边，徐莉正背对着他，俯视着跪坐在地的男生。
夏辰星看不清男生的表情，却能清晰地看到一滴亮晶晶的东西从他脸上滑落，打湿了地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