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后山的路和半年前一样荒凉无人。夏辰星恍惚回到18岁生日的那场雨夜,雨中的白裙女孩似乎仍在前面跑着,潮湿的空气中传来隐约的呼唤。
夏辰星深吸口气,立在山下,仰头向上看去。这座长满枯枝烂木的后山依然是团巨大的灰影,但在太阳的光照下已全无那场雨夜中的压迫。
夏辰星抬脚便要上山,却被徐莉伸手拦住。
“等一下。”徐莉快速张望一圈,确认四下无人,便右手前探。嘶嘶的水汽聚来,在她掌前凝出一圈清凉的蓝色魔法印记。
哗。
印记如水波般在徐莉身前漾开。夏辰星只觉脸上一潮,眼前的小山似乎也跟着模糊了一瞬。
“怎么了?”夏辰星擦了把脸上的水雾,又仔细瞧了瞧那座后山,和刚才没有一点差别。
“魔物们惯用的屏障。”徐莉满意一笑,好似对这次任务志在必得:“它们肯定在这儿。”
徐莉说话间,一缕夏辰星全未察觉的微风逆着他耳鬓的发梢吹向脑后,沉默了一路的高雅明琴总算开口:“5个,全聚在山顶。”
夏辰星转头对着明琴眨巴了两下眼,心中赞叹这位大佬简直堪比活体雷达。
“那……咱们冲上去把它们全解决掉,就能回去了?”夏辰星托着下巴,自己都不相信会这么简单。大老远跑过来,结果最大的麻烦居然在于混进自己的母校。
“冲冲冲,冲你个头啊!”徐莉又好气又好笑地在夏辰星脚脖子上轻踹一脚:“动动脑子好吧!人质可还在它们手上。它们确实没有过伤人的先例,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保护人质才是最优先的。”
夏辰星连连点头,确实是自己没有多想:“那……怎么办?总不能在这儿等它们下山取外卖吧。”
徐莉嗤声一笑,正要骂他,忽然又抿住嘴,眼前一亮,指着夏辰星道:“你还真聪明。虽然它们不下山来取,但你可以主动去给他们送呀。”
“我?”夏辰星不可思议地指向自己:“学姐,你是让我把自己打包成外卖送给它们吧!不成不成,你们谁去都比我强啊。”
徐莉白他一眼:“傻啊。那些骷髅人又不是真没脑子,我们前脚上山,它们下一秒就能察觉到我们身上的魔法能。但你不一样,无魔者。”徐莉压低声音给他抛去一个意味深长的媚眼:“你在骷髅人眼里还真就是个行走的免费午餐。你想办法把它们从人质身边引开,咱们来个调骷髅离山。”
夏辰星苦笑一声:“到时候人质是救出来了,我该变成英烈了……学姐,咱还有别的能让保险公司省点儿心的方案么?”
“怂包。”徐莉对着夏辰星小腿肚子又是轻轻一脚:“这已经是最优解了,你有方案你倒是提啊,没有的话就这么执行。凤朝梧留在山下别让无魔者靠近,其他人还有意见么?”
“没有。”高雅明琴回的异常干脆。
凤朝梧则低着头怯生生答:“我……担心层星哥。”
“没事。”精灵耳上前一步来到夏辰星身边:“我会接应夏辰星,这样你总能放心了吧。”
凤朝梧抬头看了看老师高大的身形,立即点了点头:“那太好咯,我也么得意见咯。”
“那……?”徐莉坏笑着看向夏辰星,扬了扬头示意他上山:“行动开始。”
“喂……”夏辰星张了张嘴,本想埋怨自己的意见没人听,但想到既然是团队协作,就得服从安排,少数服从多数,也只好摇摇头,就此作罢。
“老师,你可一定要来救我,晚了该给我收尸了……”他对着精灵耳投去一道恳求的目光,才依依不舍地转过身,迎着山坡上吹下的凄凉风,长叹一声蹒跚着向山上行去。
风萧萧兮易水寒。这一刻,他宛如电影中悲情的英雄。
残破的石阶坑坑洼洼,散着一股霉烂味。枯枝烂叶横七竖八地拦在路上,一不小心就会挂到他的衣服。他艰难地向上走着,目光突然落在路旁凸起的一块巨石上,那上面有一道像被刀划开的口子。
他亲眼见过这道裂口的成因。
半年前的那场雨夜,骇人的雷光仿佛不仅劈开了眼前这块巨石,也劈开了他那庸俗无趣的人生。
从那一刻起,一切都变了。
“你还……记得我么?”白裙女孩的声音仿佛又一次出现在他耳边,他更加明确,这声音和几周前梦到的那场大火中的少女确实是同一个人。
可这些究竟意味着什么?那白裙女孩是希尔薇?樱洁?抑或……两者都是?
梦中的那些事和他又有什么关系?艾尔特?在他的记忆里,从小到大,他绝没有过这样一个奇怪的外国名字。
该不会是什么前世的记忆吧?
他摇摇头,苦笑一声,自觉这样的想法未免太过老套。
可这一切又确确实实是从这后山开始的。
他抬起胳膊,抚摸着上面那象征“救世主”的疤痕。
打从他有记忆起,他就一直生活在那个充满烟味和酒味的“家”里。他曾对这些疤痕抱有过期望,又经受过绝望。等了十余年,总算在这座后山盼来了魔法的奇迹,却偏偏又被一纸冰冷的报告宣判了他梦想的死刑。
气,他当然生气。
他攥紧了拳。
直到现在,他依然气这人生的不公,气这命运的作弄。
可是……
他将攥着的拳缓缓松开。
生气解决不了问题,就像在入学试炼中、在心魔幻境里,一味的挥拳发泄只是徒劳无功的挣扎。
他苦涩一笑。
无魔者,注定学不会魔法……
他当然不会祈求神明开恩,为他改变这一注定的事实。他也不指望像高考一样,靠自己的努力就能改写这既定的规则。
他已不是那个只会空想的小孩子了。
但……
他仰头看向湛蓝的天空,重又攥起了拳。
不指望不代表他不会去做,概率为0不代表绝对不可能。
他早已下定决心,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哪怕一无所成,哪怕这份梦想终归泡影,他也要用自己的手,在这堵名为‘命运’的墙上,砸出自己的路来!
他依然是那个固执又倔强的小孩子。
风轻云淡,裂开的石缝里探出了一棵雏菊,弱小的身体在风中摇曳,嫩绿的茎脉却坚不可摧。
他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仰着头,阔步向山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