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朝梧在想什么?有什么可犹豫的?
夏辰星重又把耳朵贴在门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看不到的是,屋里立在校长面前的凤朝梧正低着头,任由眼泪一滴滴敲在地上。
那个瘦小的男孩依旧紧紧攥着那坚硬的拳头,指甲盖都要刺进了骨头里。
校长说的事,他也一刻也不敢忘。
他闭上眼,大学报道前的那一天又一次浮上他的眼前。
他正站在夕阳的余晖下回头望向那飘着炊烟的小村庄,他不确定,下一次再回到这里会是什么时候。
他的母亲,一个不算太老但耳鬓苍白满手老茧的农村妇女,正颤着手将那亲手缝制好的棉被缓缓系在他肩上,似乎生怕时间过得太快。
这个女人从头到尾没看他正脸,也没说一句话,只笨拙地把那粗布包好的行囊在他肩上打了两个结,又小心地拽了拽,既担心没系紧,又害怕包袱太沉累到娃娃。
这一切做完,她才叹口气,低着头抹了下眼角,才又抬起那被夕阳映成深红色的布着皱纹的脸,对着凤朝梧欣慰笑了笑。
女人不会去送他上学。不是不想,只是觉得那几十块的往返车票未免太过奢侈,不如省下这些钱让自家有出息的娃娃多吃几顿好饭,长长身体,免得在大学里被别人欺负。
两个姐姐急匆匆赶来,提着大包小包的新衣服,显然没考虑凤朝梧该怎么带走。她们干脆把衣服从袋子里取出,努力挤进母亲的包裹里,多出的一件只好将就着塞到凤朝梧手上。
“上那么好的大学肯定要穿好衣服嘞,咱再咋子穷,也别让人家笑话。”
凤朝梧低头接过,拇指从那衣角上擦过,第一次知道原来衣服可以没有那种扎手的粗糙感。
一定花了不少钱。
他还记得,打从很小时候,姐姐们屋里的存钱罐便每天都会传出一声“当啷”的响。她们总爱开玩笑说等钱放进去的时候不响了,就够给省吃俭用一辈子的母亲换套大房子了。
可一年又一年过去,那个存钱罐里永远是“当啷”“当啷”的脆响。而他的新衣服和新玩具几乎没有断过。
也许这些钱全都攒一块,真够给母亲换套大房子了。
他把那件衣服紧紧抱在怀里,脸埋进衣服里,一不小心把衣服染湿了。
那一刻,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在大学学有所成,将来带母亲和姐姐们,还有他那早已出人头地,一直被他视为榜样的父亲过上真正的好日子!
他有信心,因为最令他自豪的毅力和那学不会就往死里学的狠劲正是继承自他的父亲。他的父亲能靠这些赢得全村人的尊重,那么他,也同样能!
毕竟打从上学起,他就一直是方圆百里内的奇才,亲友口中的“文曲星”,更是让昂德沃特面试官破例提前两年准许入学的16岁魔法天才。
他便那样仰头挺胸,在母亲和姐姐们期许的目光中,在夕阳温润的余晖下,自信地踏上了属于他的征途。
但开学第一天他就知道了,他错了……
他从没想到过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会有如天壤之别,就像落后村庄的破壁残垣和繁华都市的红灯绿酒间永远横着一条不可填满的鸿沟。
所谓的“奇才”在高雅明琴的天赋前卑微如尘埃;所谓的毅力和狠劲就算穷尽一生也难以比得上伊凡的随手一挥。至于所谓的魔法天才?在夏辰星这个无魔者救世主面前更是如同一个笑话。
入学试炼结束,新的小队成型,但B-级的他像是扒在小队尾巴最后那只讨人厌的苍蝇。
他不甘、他愤怒,他拼尽全力想在开学后尽快弥补上这个缺陷。
他痛苦、他绝望,他无论怎样不眠不休却连队里两人的背影都追不上。
直到这时他才知道,他或许根本没有任何一个能拿的出手的优点。口音难听,衣服沾着马粪味,除了拖后腿什么忙也帮不上……
所以,在心魔试炼中,他觉得那个假徐莉说的对,于其这样窝囊的活着还不如去死……
但……就在他下定决心的一瞬间……
嘭!
夏辰星来了,顶着满头玻璃渣,鼻青脸肿倒像是胖了一圈。可就是这个奇怪到甚至有些搞笑的无魔者,就是这个万众瞩目不知什么时候总能搞出新花样的“救世主”,就这样向他伸出了手。
“我是你的朋友!现在是,以后也是!”
打从这一刻起,他就认定了这个人。无论未来这个人能不能成为救世主,在自己心里,在这一刻就已经是了。
是夏辰星让他再一次鼓足勇气,这次,他总算找到了可能是自己唯一的优点——吃苦。
他重新燃起信心,只要自己不停的学,玩命的学,不停的练,玩命的练,总有一天要追上他们的脚步。
可两天前个人赛的决赛却粗暴地给他燃起的信心泼了一盆冷水。
他不可能追得上,别说一生,就算再多给他十辈子加一块,他也不可能追得上。
吃苦并非能解决全部问题,若说伊凡是某个故事里永远闪耀的小说主角,那他在这个故事里就连个有名字的配角都不配。
他迷茫了,但他又不知道一个人在迷茫时究竟该干些什么。他只能跑到赛场上,不停练功、不停练功,一直练到自己要因脱水崩溃了。
在坐下翻书的那一刻,他甚至有种想把书抓起来砸掉的冲动。他或许根本就不该走魔法师这条路,他不是这块料。
但又是夏辰星,恰恰好在这时候给他递来一杯热水。他没有嘲笑自己要靠魔法书提升水平,更没有笑话自己没完没了却毫无进步的苦练。这个比自己年长2岁的男孩,只是开着有些刻意的玩笑,笨拙地想安慰着自己。
“有什么我能帮到的么?”
他听到这个问题,差一点涌出一滴眼泪。
他当然没期望作为无魔者的夏辰星能帮他找到合适的书,他甚至没期望夏辰星真的去帮他找。
他只担心这位经常莽撞的朋友,千万别因为警报的事遇到危险。
本来,他也以为黑袍带走夏辰星与自己的事毫无关系。直到他走进校长办公室,看到桌上那熟悉的手机屏幕里,显示出的那几个精确描绘过的动作。
那位莽撞的朋友,一定是反复修改了好几遍,才能确保每个线条都那样准确……就像母亲在灯下一针一线地为他缝被子时,反复比量着尺寸一样……
那一刻,他总算把一切的事串在了一起。也是那一刻,他才下定决心要帮夏辰星顶罪到底。
“昨天你去了哪?”维斯卡洛校长的声音冷静而又威严,不容一丝谎言。
母亲期待的目光犹在他眼前,他已十分清楚每种选择那不可逆转的后果。
对不起……
他攥着拳,泪珠哗哗的涌下。
对不起!
他仰起头睁开眼,目光比他的屏障还要坚定。
“我去了禁地。”
他声音如铁,不带一丝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