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的记忆如同打碎的拼图,被埋在心底的角落。但只需要一个词,一句话,就会像魔法一般让它们重新拼在一起。
高雅明琴回想起了那个雨夜。她和母亲湿漉漉走在空无一人的火山山路上,没人为她们打伞。
“妈妈,爸爸为什么还不来找我们?”她靠母亲的怀抱为她遮着雨,满脸疑惑。
“他不会来了,”母亲望着前行路上的黑暗,颤着唇道:“永远不会了。”
那时的高雅明琴尚不太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他不要我们了么?”
母亲没再说话,只把她紧紧抱进了怀里。
她总算稍稍有点懂了。或许对她而言,从此以后,世界上再也没有“爸爸”这个人了。
高雅明琴便坐在琴边一直发呆到中午,直到天气放晴,出来的人多了。她才回到甲板上用午饭,想趁机听听有没有有价值的消息。
就在四处张望时,她在通往下等舱的人群里看到了高高举着布偶熊的由纪。
“由纪。”她朝那边招手打着招呼,由纪却没听见,继续随着人流保护着她手里的玩偶,亦步亦趋地跟着人流走进下等舱。
高雅明琴左右无事,便想跟去到她的住处看看,一来或许能从下等舱的人那里套到什么信息,二来她也确实有些在意由纪父亲的事。
她快速起身,在一种贵妇人嫉妒又不解的目光下,挤进人群朝下等舱的舱门追去。
下等舱远没有上等舱那般明亮宽敞,它建在游轮下方,连扇窗子也没有,全靠幽暗的灯光映照着湿腐的潮气。
上上下下的旅客熙熙攘攘,有背心破着个洞叼根劣质烟喷云吐雾的邋遢青年,有骨瘦如柴一身汗酸味的颤巍巍的老人,还有不少未经打扮眼神透着艰辛与无奈的女子。他们全都拥挤在毫无秩序的人潮中,像是早已习惯了这散着酸臭味的混乱。
不过高雅明琴确实是习惯了,她本就是从这样的混乱中长大的。高雅明琴从人海中踮着脚眺望着由纪的位置,好在女孩手里的布偶熊确实醒目,让明琴很快就知道女孩进了第四层的U字型回廊。
但等明琴从人堆里挤进回廊时,那只布偶熊早就没了影。这条回廊窄到没法让两个人错开身,明琴探着头向回廊深处眺望,只见回廊两侧每隔两米便是一扇被潮气浸透甚至有些发霉的木门,放眼望去就像一把木尺上长毛的标线。
明琴没法判断由纪进了哪扇门,只好作罢准备转身回去,可身后不讲道理的推搡显然不给她回头的机会。
“往前走!往前走!”一个穿着破旧棉袄的秃头男人粗暴地推着明琴的肩膀,凶恶地喝道:“别挡路!要出去就走到回廊尽头,从那边出口出去。”
高雅明琴不满地瞪了那男人一眼,但见自己来处的入口确实只进不出,只好入乡随俗,耐着性子往前走着。
“京子,由纪不在这儿吧?”
她走过一扇门前,清晰听到里面一个男人闷沉的声音。没记错的话,刚刚确实有个瘦高男人推开这扇门走了进去。
“可能在隔壁和别的孩子玩。”女子的声音稍显不安,这是上午那个叫京子的女人没错。
“考虑得怎么样了?”男子的声音略微发尖,透着一股傲慢的优越感。
“韦恩……”京子声音颤抖,迟疑了一秒,才缓声道:“请再给我点时间。”
嘭的一声闷响,似乎是男人拍在了什么东西上:“我没工夫等你!现在就在离婚协议上签字,我急着和温妮小姐订婚!”他几乎是喝道。
盯着木门的高雅明琴眉头一皱,大概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可是……”京子忍不住抽泣起来:“你还有女儿啊!你抛下我没关系,但由纪,她……她不能没有父亲。”
啪!巴掌声隔门传出,依然清脆,瞬间点燃了高雅明琴的怒火。
“混蛋!”她撞门而入,不给那个金色毛寸发的男人任何反应的时间,替京子一巴掌还在了他脸上。
“操!”那男人捂着红肿的脸颊,凶神恶煞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孩。一旁坐在床头脸上还留着红手印的女子也噙着泪不可思议地看向少女:“小姐,您……”
“哦——”金发男子横眉一挑,如同发现了天大的秘密,冷笑着瞥向京子:“你为了阻止我和温妮小姐结婚还特意找了个上等人帮忙?嘿嘿,”他咧着嘴辱骂道:“像你这种穷命也配和上等人打交道?不过嘛……”
金发男子重又打量起明琴,眼睛里露出色兮兮的目光,不自觉地伸手去勾明琴的下巴:“这位小姐长得确实不错,要是早能认识她,温妮小姐的婚约又算得了什……哇,痛痛痛!”
他话说一半,伸向明琴下巴的手反被明琴抓住,并狠狠向后掰去。
“住手啊!”男子奋力挣扎,另一只手想去推开明琴的手指。可明琴的指头像鲶鱼一样滑,根本找不到任何着力点。
“要断了,要断了!停手,快停手啊!”男子的眼泪都飙了出来。
明琴将手一松,恶狠狠推他一把,冷冷抛下一个字:“滚!”
男子拼命揉搓着肿起的手腕,显然怂了,龇牙咧嘴道:“好好好,我滚,我这就滚。”他一边说着,一边躬着身子狼狈地夺门而出,临出门还在低声骂骂咧咧。
“他是由纪的父亲?”高雅明琴走到京子身边,和京子隔了一个身位坐下。
“是……是。”京子揉着自己被扇红的侧脸,不好意思地答着。
“方便说下怎么回事?”
京子低下头,迟疑片刻,又叹口气,幽幽开口道:“韦恩和我是高中认识的。他一直是个很好的人,善良又勤劳。为了让我和由纪过上幸福的日子,一直拼命工作,还总会挤出时间来陪我们。”
明琴点头示意她继续。
“可前不久,我父亲生了场重病。炎之洲上看病很贵,我们全家就算把房子卖掉也付不起那么高的药钱。韦恩为了帮我,一个人兼了许多份工作,没日没夜的干活,总算凑齐了救命钱,保住了我父亲的命。”
“这么说你们应该感情很好才对?”明琴疑惑道。
“是……我也这么想。”京子的身子开始微微发抖:“我们坐上这艘船,就是因为他觉得云之洲上生活压力小,才凑了笔钱带我们搬过去。可是……唉……”
她长叹口气,眼泪再度涌出:“韦恩他上船后不久,就爱上了一位富翁家的千金小姐,就是那位温妮小姐。而温妮小姐也对他一见钟情,不嫌弃他穷苦的身份愿意接纳他……但是,唉。”她连声叹气,止住了话题。
明琴抱着胳膊,秀眉微皱。她本想就此表态安抚京子,但看京子的表情似乎并非全是愤怒,便改口问:“你怎么想?”
“我……我不知道。”京子双手掩面:“我喜欢他,真的很喜欢他。他曾不计代价救过我父亲的命,我不会不感激他。我真的想让他得到幸福,如果我不能带给他,那我宁愿立刻离开他。可是……可是我们还有由纪,由纪不能没有父亲啊!”京子不住的啼哭声搅得高雅明琴的心也跟着烦乱起来。
无论之前对女人有多少恩情,无论之前对女人有多好,那也不是一个男人之后能抛弃她的理由。
高雅明琴闭上眼,又一次回想起了那个名叫伊莱洛林的男人冷漠的表情。自己的母亲在他面前哀嚎,在他面前哭泣,甚至在他面前下跪,可就是没能唤起他半分的恻隐。
这些男人都一个样,爱你时对你甜言蜜语死心塌地海枯石烂至死不渝,抛弃你时便不闻不问装聋作哑铁石心肠恍若路人。
高雅明琴不知不觉地双手攥拳:“所以,你还是不想让他离开,对吧?”
“是,当然是。”京子呜咽道。
“那直接拒绝他就好。人的一生很短,如果连自己喜欢的事都不能任性去做,那太糟了。”
砰!砰砰!
明琴正说着,木门外突兀地敲响几声粗暴的拍门声。
“京子,今天这个字你必须得签。别以为只有你会找帮手!”是那个叫韦恩的金发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