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雅明琴等了许久，韦恩才完整地说出一句话：“我看到了一条宣传广告。”
他继续抹着泪道：“有家有名的大企业愿意借给我这种急于用钱的人一笔巨款，只不过到期后要三倍偿还。巧的是，那笔钱刚好够京子的父亲完成治疗……您知道那种感觉么，就像是天神在你耳边强调，这是祂留给你此生唯一的机会，要不要抓住只在你的一念之间。”
“你答应了？”高雅明琴看向桌子上已经少了一半的纸巾。
“是的，那时候京子父亲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不能再拖了。我骗京子说那都是我打工赚到的，她虽然惊讶，但她从来没有怀疑过我的话。”韦恩深吸口气：“也是天神可怜，京子父亲的病在治疗后总算稳定了下来，只不过……马上就要到我偿还借款的日子了。”
“所以你要带全家逃到云之洲去？”
“不，我不会逃避。我做的决定，责任我会独自承担。但这笔债和京子与由纪无关，她们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些事！”
“所以这一切……”
高雅明琴差不多已经想通了，正要说出口，却被韦恩抢先道：“在上船前我就做好了打算。在船上找一个离婚的借口永远离开她们，只要让京子把我当成一个渣男，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忘记我，以后安安稳稳地在云之洲上过好日子。”
高雅明琴沉默不语，连着喝了两口茶，才缓缓说道：“大可不必这样，就算你告诉京子她……”
“不行！”韦恩猛地从桌前站起，目光坚定：“这件事绝不能告诉京子。我太了解她了，如果她知道真相，一定会选择和我一块承担。但这些根本不是她能承担下来的。”
高雅明琴低头沉默。她总觉得韦恩说得不对，一定会有更好的办法，一个既能解决问题又不会伤害到任何人感情的办法。
如果换做自己该怎么做？她试图去想象，却发现根本想象不出来。
她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走到这一步。从小到大，她不停地学习、学习、学习，就是为了不再经历这样的不幸。她绝不会允许“能力不足”这四个字出现在她的字典里。
当然，她心里也清楚，除了努力外，自己的能力多少也建立在幸运之上。
尽管她不愿承认，但伊莱洛林的血统优势总会在她学习一些东西时显露出来。别人往往要花半年才能理解的东西，她在脑子里过上几遍就能分析个八九不离十。而这种特质在对魔法能的掌控上更为突显。照常来说，她这个年龄魔法评级达到B级以上就已经出类拔萃，可她在入学前就已达到了A+，现在更是接近于S-。
可绝大多数的普通人却连她十分之一的幸运都不能拥有。她曾见过很多人比她还要努力，还要拼命，可就像有一堵不可逾越的墙横在他们前行路上一般，总会硬生生地将他们拦下来。
所以她从不去劝夏辰星努力，因为努力不一定会有结果，有结果的从来只是极少数。
所以在面对困难时，能力不足才是人间的常态。
“也许您无法理解，但事实就是这样。”
韦恩垂着双手，不甘心地说道：“您喜欢雨天，因为您不会淋雨。可我们不行，雨天是糟糕的天气，我们没有打着伞的绅士和宽敞的豪车来回接送，我们必须小心翼翼撑着随时会被风折断的雨伞，谨小慎微地探着泥坑前行。您从不会面对取舍，可以大方喊出‘我全都要’。可我们不行，我们从出生之日起就被迫在长痛短痛中不停取舍，‘得到’这个词，对我们同样意味着‘失去’！"
高雅明琴再次凝视向韦恩的瞳孔，那是如金刚石般锐利的目光。同样的目光她曾在夏辰星眼中见过。这种人只要下定了决心，任何人都不可能改变他们。
“我明白了。”高雅明琴推开面前的红茶，站起身，点了点头，“您的离婚协议起草的怎么样了，我想我可以帮你去找京子签，这样她的心里负担会稍小一点。您放心，关于刚才的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包括京子和由纪。”
韦恩愕然地看着她，似乎不相信她真能这么快就转变了立场。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决定让她代自己试试，便从口袋里将新的协议书递了过去。
高雅明琴小心地接过，又转头眺望了一下海上翻涌的怒浪：“您最好也赶紧回舱里，天气变得比刚才更糟了。”
说完，她便起身走入雨中向下等舱走去。
高雅明琴来到了京子的门前，谨慎地用指背敲了三下门。她立在门前不安地等待着，思考着进门后的说辞。
“啊，请进。”女子拉开门，慌忙让出进门的路：“呀，是明琴小姐。您如果有事找我或者由纪让服务生捎句话来就行，不劳您亲自来这里。”京子不安地看着自己住的凌乱狭小的房间，只觉实在配不上眼前美丽小姐尊贵的身份。
这种热情反倒让明琴自觉不好意思，她赶紧进屋，环视了一圈道：“我来是为了一件事，由纪不在吧？”
京子向楼上指着：“对，她去甲板上和一些上等舱的孩子一起看暴雨云，一会儿雨大了就会回来，怎么了？”
高雅明琴点点头，摸出了那张离婚协议书，有些不安地递向京子，小声道：“这个，我来是希望您能在上面签字……”
京子讶然地张了下嘴，似乎想问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她径直走到床头，抓起床头柜上的笔，完全没有细看协议里的内容，快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高雅明琴疑惑道：“您不好奇为什么我的态度变得这么快？”
“我相信您。”京子轻轻将笔放下，像告别过去一般深吸了口气，声调忽又变得哽咽起来：“您一定有您的道理，或许这份感情真的已经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了，是我太天真了。”
高雅明琴小心地折好协议书，收回手里，轻轻拍着京子的肩：“是……无可挽回了。爱情有时就是如此，总会有很多的无能为力。毕竟我们是人，而不是无所不能的神。”
她说罢，便果断地朝门外走去，甚至不敢多看京子一眼。
“但，神永远不懂感情，它永远杀不死一个真正深爱你的人的心，或许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一切。”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语气呢喃着，快步走向了回廊尽头。
半小时后，就在广播通知新的一场大暴雨即将到来时，高雅明琴踩着广播的尾音走入了歌舞厅。
“你的事解决了？”伊凡惬意地坐在歌舞厅的钢琴边，随性弹了首温柔的曲子，仿佛窗外那咆哮的海浪与他无关。
高雅明琴扶着墙向里走去，此时船身晃动的幅度不亚于上次两人弹琴之时，隔着窗子都能听清大海妄图吞没天地的怒意。
“解决了，”高雅明琴坐到琴椅上：“看来你的服务员工作还挺轻松？”
“还好，比在弗里蒙德轻松多了。”伊凡摊手耸肩：“我的任务只是负责清点仓库的货物，每天三次，每次几分钟就能干完，而且工资还很丰厚，是一个能让人躺平摸鱼的好活。”
“怪不得你那么早就找到了炸弹的线索，”高雅明琴眸子里闪出一道犀利的光：“船上丢失的那些炸药一直就在仓库里，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哦？”伊凡脸上露出一瞬的赞许：“这可是船上最高级别的机密，除我外只有船长和他的几个亲信知道。”
“是么？我还以为是人尽皆知的事呢。”明琴满不在意地一笑：“我刚刚只是在来这儿的路上和一个喝多了的船员聊了几句，可能他平时没机会见到好看的女人，一见到我什么事就都说了。但我很奇怪，为什么会有人往仓库里放炸药，这种危险品是怎么上船的，没有安检？”
“危险品？”伊凡对这个词满眼不屑：“那是你不了解炎之洲。炎之洲的那群政客眼里可没有危险品这个概念，他们只关心利益，但凡有100%的利益可赚，他们就敢犯下世间一切罪行。”
高雅明琴双手抱在怀前思索着：“你的意思是，这是炎之洲上层暗中允许的军火走私？炎之洲的军工是全球最发达的，火药价格非常低廉。但如果能走私到对军火管控严格的云之洲上，绝对是一笔暴利收入。他们不是第一次这么做吧？”
“当然不，军火老板和海运公司早就在上层人物的牵线下达成了某种默契，在每艘前往云之洲的轮渡上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违禁品。”
“每艘？！”高雅明琴难以置信地瞪圆眼。
“是，没听错，是每艘。但就这样他们依然觉得利润太少，所以前往云之洲的航船每年都在增加。”
高雅明琴皱起眉，随即意识到这不是她该考虑的事情，现在的问题在于当下：“听说这次丢失的火药不多，好像船长都不太关注。”
“对于全部货物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但如果制成炸药放在合理的位置上，炸沉这艘船是绰绰有余了。而且事实上，这艘船明天就该炸了，至少去年新闻上是这么写……”
“船长没准备逃生计划？”
“呵。”伊凡满脸鄙夷：“船长是个胆小的懦夫，我向他汇报了这件事，他唯一的要求就是封锁消息，绝不能引起乘客恐慌。只要船能平平安安到岸，保住他船长的地位，剩下的一切他都不在乎。”
“那偷炸药的人是谁？你有线索？”
“我只能推测，但可信度应该很高。”伊凡挑起眉毛：“嫌疑人叫沃尔什·巴伦，炎之洲上的退役军人，生活很不如意，仇视上等人，经常在网上发表针对上等人的极端言论，上船前刚因为赛马赌博欠了一屁股债，有足够的动机报复社会。”
高雅明琴迅速记住了这些关键词，追问道：“剩下的时间里我们能做点什么？”
“很遗憾，你和我现在只是无魔者，而对方手里很可能有枪。”伊凡作势比出开枪的手势道：“你也不希望被枪打死，对吧？所以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等着，不要作死。”
明琴冷哼一声，显然不认可伊凡的方案：“你不会以为等到明天爆炸的那一刻魔法能就会突然出现吧？”
“不，我没抱这种幻想。但正因为我们没法用魔法，才更应该做好充分的准备。”
明琴果断摇头拒绝：“那是你们学校的作风。我不喜欢这样，我有我的办法。”说罢，她便转身要离开歌舞厅，准备独自寻找那名退役军人的线索。
可意外的是，她才刚刚进到上等舱的走廊，嘈杂的脚步声和惊慌的议论声就挤进了她的耳朵里。一名船员歪着帽子，慌张地挨个敲门大喊：“快，快！请大家都去甲板上，有劫匪这样要求我们这么做！”
怎么回事？难道幻境中爆炸的时间提前了？！
高雅明琴倒吸一口冷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