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跟着众男人穿过人群,来到了劫匪身侧。他从人群中扫视一眼,立即辨认出明琴,便抬起手以毫不起眼的动作朝地面一指,又漫不经心地指向远处的船舱。
可伊凡的样貌太过出众,以至于警惕的劫匪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这个微小的动作。
“你!乱指什么?!”劫匪抬枪指向正朝船尾走来的伊凡。尽管他努力摆出了一副劫匪特有的傲慢,但高雅明琴还是能从他微颤的指尖看出,他显然被迎面走来的那个金发服务生从气势上压住了。
伊凡本是跟在一群男人中间,但此时其他男人眼见劫匪举起手枪,全都吓得散到两旁,生怕劫匪不小心擦枪走火。
只有伊凡仍镇定自若地向前走着,仿佛对那柄指向自己的乌黑枪眼熟视无睹。
“没什么,”他摊开手坦然道:“我在向我的朋友示意,不久前我向她借的东西放在船舱门后了,万一您不小心杀死了我,我也不至于背上有借无还的骂名。”
劫匪谨慎地从头到脚打量着伊凡,眉毛不由自主地皱成了折刀状。他不确定伊凡有没有说实话,但这是次要的。他真正惊讶的是居然有服务生能在被枪指着的情况下泰然自若地说这些琐事。
他立刻凭借自己几十年的从军经验做出了判断,这名服务生绝对不是善茬。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要把最大的注意力放在这名服务生身上,绝不能留给他作出任何小动作的机会。
“所有男人全都站到我右手边,立刻!要双手抱头走过去,别想动歪心思。至于你,”劫匪的手枪向伊凡推了推,大声喝令道:“这个高个金发服务生。你要站在他们最前面,离我最近的位置!”
伊凡虽然毫无惧色,却也乖乖照做。他将双手抱在脑后,一边往前走,一边反问向劫匪:“你好像很害怕男人?把注意力都放在我们身上,不怕那边的女人动手脚?”
“女人?”劫匪冷冷一笑:“你是说那些遇事除了哭哭啼啼什么也不会的人?哈哈哈,我再了解她们不过,给她们十个胆,她们能干什么?最多是犯些有勇无谋的蠢!”劫匪说着,招手不断催促这些男人,对剩在人堆里的女人看也不看。
伊凡微一耸肩,随口呢喃一声“是这样么?”便站到了劫匪要求的位置,抹了把脸上的雨淡然正视着劫匪。
劫匪的注意力全被这名服务生吸引,却没能注意到,就在刚刚短短几秒内,在他轻视的女人中,刚刚那个挺身而出救下年轻贵妇的黑裙女孩早已不知去向。
但说实话,就算他注意到这件事也不会太过在意。对他来说,一个年仅18岁的花季少女拿什么来威胁一名战斗经验丰富的老兵?
可惜的是,那不是一般的少女,她的名字叫高雅明琴。
高雅明琴不知道伊凡在船舱门后放了什么东西。但她相信这个值得作为她最大对手的男人。她早已溜到船舱门前,确认劫匪没朝这边看,便轻轻推开门把手。
门后的地上摆着一支磨损明显的左轮手枪,拿在手里十分笨重。高雅明琴仔细端详着这支枪,眉角渐渐锁紧。
这确实是个非常简单粗暴的武器,但问题在于……她从来没用过枪。
炎之洲确实是个枪支管控随性的大洲,她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那个男人还承诺过等自己长大后就教自己怎么用枪。可自从三岁后她来到这个枪支管控严苛的云之洲上,她就再没机会接触过枪。
她试着按电视里的手法用食指顶推开手枪转轮,确认里面装满了六发子弹,又用拇指把转轮挑回去。
她把攥着枪的右手背到自己裙子后,小心翼翼地踱走出舱门,争取不让脚下的积水发出一点声响。
好在劫匪的注意力一直在手表和伊凡身上来回转移,完全没注意她的动向,她便趁机偷偷钻回船尾的人群中去。
她吃力地挤到人群最前,偷悄悄扳下背后左轮的击锤,以便手枪进入随时可以射击的状态。
但她不会立即开枪。她离劫匪的距离将近二十米,空中下着的大雨说不定会影响弹道,更何况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摸枪,她对一击命中劫匪没有一点把握。
自打她长大以后,她几乎没做过什么她完全没把握的事。如果硬要说的话,只有两次,一次是上个月执行任务时冒险去救夏辰星,另一次则是在单人赛的决赛中硬抗伊凡的S级魔法。
她不喜欢这样的赌博,也不喜欢被“神”逼着作出取舍。所以她才一直如饥似渴地不停学习,不停掌握自己未来可能用到的东西。
可“神”在令人讨厌这一方面从不会让明琴失望。它从来不会给予人们充足的准备时间,只会逼迫人们不停在两难中作出不快的抉择。
现在,摆在高雅明琴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要么开下这一枪,如果运气特别好,或许能将劫匪一枪毙命,那就万事大吉。不过更可能的是一枪下去非但没伤到劫匪,反而激怒了他,让他像之前那样随便打断哪个孩子的绳子,自己无疑就是帮凶。
另一个选择是什么都不做,任由事态发展。不去做就不会错,这件事本就和自己无关,自己现在也确实没能力帮忙。无论后续出了什么乱子,自己都能撇清关系。
要么在自己的选择下导致某个孩子死去,要么顺其自然看着剩下的四个小孩全部被杀。
高雅明琴无奈地笑了一声。她总算明白进入这个幻境前的电车难题了,也明白为什么这里会限制魔法的使用。
人生的大多选择往往不是类似于你要一块糖还是要一个苹果的“得到选择”,而是类似于你选择背负骂名还是扔掉良心的“失去选择”。
而这种逼迫自己割肉的取舍是那些自以为无所不能,从没体会过失去滋味的魔法师们永远无法感同身受的。
高雅明琴当然不是这种人。
她很快做出了决定,便将右手的左轮枪紧紧贴在自己腿后。
她必须开枪,但不是现在。
她要等,等一个最恰当的时机,将自己计划中任何不可控因素降到最小的时机。
肆无忌惮吵闹的雨声和甲板上出奇的死寂形成了鲜明对比:劫匪依旧转着手枪悠闲地躺在竹椅上,时不时瞧瞧伊凡、看看手表;伊凡双手抱头静静立在他身侧,对高雅明琴一眼都不看,将全部的信任交给了这个了不起的对手;京子则失魂般地跪在高雅明琴身侧几米远的地方,她的眼泪早已流干,也不吵也不闹,仿佛已经死了。就连船尾的孩子们也放弃了挣扎和吵闹。
“离下一位只剩三分钟了。”鸭舌帽男子弹开手表上的水珠从竹椅上跳起,冷眼看向船员:“我提的要求有那么费劲?你们的船长呢?他去哪了?”
几个船员面面相觑。确实,离劫匪上次提出要求已经过了快20分钟,船长自从当时离开后就再也没露过面,怎么想都不正常。
“算了。我想这些上流社会的太太们多半无聊了,不妨让我们来欣赏一下下一个孩子的哭声。”劫匪吹个口哨,摆弄着手里的格洛克手枪,正准备走向船尾。他脑子忽然一个激灵,立马调转枪口指向伊凡,生怕这个男人做出小动作,这才横过身子警惕地走到栏杆前,向下快速瞥了一眼。
“哦,还活着呢,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手里还抱着个布偶熊。”劫匪将手探出栏杆,从女孩手里扯过布偶熊,远远地抛向了大海里。“叫几声吧,不然就没机会了。”他浪声笑着。
“妈……妈妈,爸爸……我害怕!”失声的哭啼夹杂在浪与雨的哀嚎中。
那个孩子,正是由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