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雅明琴攥枪的手不住颤抖。由纪每一次声嘶力竭的呼喊,都让她压不住立即对劫匪开枪的冲动。
可她不能这样做。世界上99%的冲动都不会有好下场,她没必要去赌那1%,何况压在桌上的筹码还是由纪的生命……
她把食指轻轻贴在扳机上,咬着嘴唇等待。
仍未察觉到危机的劫匪正在雨中悠闲漫步。离他动手还有近两分钟,只要在这两分钟里,有任何事暂时引走他的注意,都是明琴下手的最好时机。
这个时机一定会出现。因为劫匪的目光表面上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实际一直在用余光盯着那个仪表不凡的金发服务生。明琴对那个服务生有信心,他绝对会在最恰当的时机将劫匪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时间渐渐流逝,高雅明琴甚至能听到自己心中的那根秒针在滴答的响。她深吸口气,脑海里一遍遍演练着接下来要做的全部动作——甩枪对准劫匪的头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机会可能只有半秒,哪怕偏差一点都会要了由纪的命……
呼!
明琴将刚才那口浊气吐出,努力想些别的事压下胸口砰砰乱跳的心脏。
她不会去想任何射击失败后的方案,或许伊凡会这么做,那个谨慎的男人如果去参加围棋比赛一定能取得好成绩,因为他总会在考虑清每一种可能性后才去动手。而这就是自己和他最大的区别。
她在下定决心直到结果出现前,从不会去考虑失败的情况,那只会让自己的决心变得犹豫不定。
她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让自己百分百的自信,坚信自己一枪就足以让劫匪毙命。这是她十余年生活的经验——越是自信的人就越容易做成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当然,她也确实从未失手。
“咳……咳!”伊凡用猛烈的两声咳嗽同时引起了劫匪和明琴的注意。这个金发服务生故意高高举起手腕,晃了晃上面黑色表带拴着的机械手表,表面上在提醒劫匪:“时间,到了。”
嘭!
一抹殷红色的血雾在劫匪身前散开,随着劫匪前扑的身子向两边飞散。
尽管高雅明琴做了充分的准备,但毕竟是人生中第一次开枪,震耳欲聋的枪声瞬间让她失了聪,刺鼻的火药味卷着潮气让她脑子里瞬间一白。她本计划着开枪后立即对劫匪再补一枪,可左轮手枪强大的后坐力让她差点把枪甩飞,她根本来不及重新瞄准劫匪……
围观的人们死死捂住耳朵,全都愣在原地,没有一个人能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只有那名被劫匪重视的金发服务生,在枪声响起的同一时间,以冲刺的速度窜向劫匪,伸长手臂想夺过劫匪手中的枪。
可他晚了半步……
嘭!
高雅明琴的一枪只是从劫匪脸颊擦过,甚至没让他失去反抗能力。劫匪在扑倒在地的一刹那,抬手对着身后就是一枪。
可这一枪的目标既不是试图杀死他的明琴,也不是向他扑来的伊凡。
是船尾吊着由纪的那根绳子!
糟了!
高雅明琴扔下左轮,飞身要往栏杆前冲。
自己怎么这么傻?!
这是她早该预料到的结果,虽然她已经极力避免了,但这一幕就活生生地发生在她眼前。
任凭她平日再怎么理性冷漠,做事再怎么坚决果断,但这一刻,她绝对无法原谅失败了的自己!
说到底,她也只是个普通的人类。是人类就永远无法逃避感性与冲动,失败与无力。哪怕高雅明琴再怎么无法接受,这都是既定的事实。
眼泪罕见地从高雅明琴眼角溢出。
来不及了……自己就算扑上去也来不及了……
除非……
高雅明琴拼尽全力想要驱动身上的魔法回路。她多希望魔法能能在这短暂的一瞬间出现,哪怕一下也好。
现在世界上唯一能救下那个孩子的,只有自己那在速度上无与伦比的风魔法!
求求了……
在那么一瞬间,她竟渴望自己痛恨了十五年的神能降下奇迹。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她没资格命令神。神永远是那般高高在上,一毛不拔地吝啬着自己对世人的垂怜。
没用了……
她仍在扑身上前,却已缓缓闭上了眼,任由眼泪被雨打散。
世上已经没人能救下由纪了。
呼——
就在高雅明琴得出这个讨厌的结论瞬间,一阵不同于海风,也不属于暴风的气流,如出鞘的利刃般从她脸前切过,一闪而逝,甚至险些将她鬓角的黑发切下。
那是一个人疾驰而过的影子。
这不可能!
高雅明琴僵在地上,瞪大了眼。她御风者的命牌让她即便在没有魔法能的情况下,也能对每一缕风有极其细微的感知力。
她能断定,这股风的速度足以与自己的风魔法比肩。
这不是风,这就是魔法!
但怎么可能?
先不说这个幻境里绝对没有魔法能,就算有,还有谁能用出魔法?!
伊凡?
不,他现在正压在劫匪身上,刚刚才把劫匪的手枪扔掉。
高雅明琴怔怔望向栏杆处,那是那阵风飞去的方向。那里,一个金色毛寸发的男子刚刚刹停脚步,他双手按在栏杆上,没有半分犹豫地纵身一跃,在所有人惊异的叫喊声中没入了下方那暗黑色的怒涛之中。
惊雷在轰鸣,暴雨在嘶吼。
高雅明琴和那个名叫韦恩的男人交过手。她百分百确定,这个男人绝对是个无魔者。
但是……但是……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高雅明琴依旧难以置信,尽管魔法境中确实有一种理论认为,命牌的本质是强烈的信念与情绪。但这也解释不通一个无魔者怎么可能突然用出魔法?
是奇迹……
到最后,高雅明琴只能做出这个结论。这是在无魔者世界中,极偶然发生的,被称为奇迹的现象。
这种奇迹并非由神所恩赐,而是由人所孕育,却最终能诞生出足以媲美神甚至超越神的威光。
“由纪!韦恩!”
在高雅明琴迟疑的刹那,京子两步扑倒栏杆前,眼看就要翻过栏杆和韦恩一同跳入大海。高雅明琴抢身拦下,粗暴地抱住她,用力向一旁拖去。
或许自己该给她道个歉,这一切都是因自己的失败而造成。高雅明琴这么想,但现在显然不是道歉的时候。
“伊凡!绳子,快给我绳子!”明琴转头大吼,甚至把雨点都喝开了。
伊凡一脚将劫匪的格洛克手枪踢进海里,“咔”的一声把劫匪的两条胳膊同时掰脱臼,随即跃身抓起一旁挂着的救生绳,像扔铁饼似的远远朝明琴抛去。
所有人都靠上来帮忙。七八个身高体壮的男子扑到劫匪身边七手八脚地将他按死在地上,另有几人冲到栏杆前合力将剩下的三名孩童救起,之前还想逃回船舱的胖妇人生怕自己被嫌弃,撵着手里的橡木佛珠笨拙地跑到明琴边上,大声指挥着众人放下绳子救援海里的二人。
雨持续落着。巨大的浪头像猛兽张开的血盆大口,汹涌地扑向船尾。
在黑暗的海面上,那名看似瘦弱的“忘恩负义”的男子用坚如磐石的右臂不顾一切地揽住了小女孩的脖子。他奋力拍打着海面转身,伸长胳膊想够到那条绳索。可眼见他的手指即将触及麻绳的瞬间。
轰!
乳白的水花在船尾炸起了一帘通天的水幕,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京子在不停地哭泣着,高雅明琴则牢牢攥着手里的麻绳,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哗啦!
水帘砸落在船尾的众人头顶,但大家早习惯了这种湿漉的感觉,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海面上的父女身上。
“他抓到了!”
最先看到下方情况的那人纵声高喊,引来了船上的一片欢呼。
“快拉,快!”
“别让女孩拉,她力气不够,松手我们来!”
“抓紧抓紧,后面还有一个浪要来了!”
所有人的加油声和叫嚷声吵成一片,可高雅明琴却一个字都没听进耳里。她专心于自己手上的绳子,用慢且稳的速度一点点将男人向回拉。
她知道,韦恩的体力一定到了极限,若这时候再去用力拉绳,反而容易把绳子从韦恩手里拽脱。
她绝不会允许自己失败第二次。
她沉默着,静静地拉着绳子,任凭其他人在他身边推搡争吵。可忽然有一瞬间,周围不知为什么集体安静了下来,除了京子和三个刚被救上来孩子的哭声,再听不到别的动静。
她没心思关心原因,眼见下一个浪头就要打来,手上便想稍加些力气,却发现自己的体力已经要吃不消了。
“没问题的。”
就在这时,一只宽大而结实的手掌轻柔地抓在了自己手前,以和自己完全同步的节奏有力地向回收拢着绳索。
她用余光朝身旁那个金发服务生瞥去,见他手里倒提着自己扔在地上的那把左轮枪。想来他刚刚就是嫌弃太吵,干脆用这把枪威胁那群人全都闭上了嘴。
她和伊凡的配合实在默契,不需要喊一二三的口号,甚至不需要眼神的交流,仿佛只要一抬臂,一收手,两人便心有灵犀。
在一阵盖过暴雨的掌声中,抱着由纪的金发男子扒着船尾的栏杆吃力地翻上甲板。他双手虚脱到垂下,肺里灌进去的水顺着嘴角往外流,可他却顾不上这些,只把目光却惶恐不安地停在怀里双眼紧闭的女孩身上。
伊凡一步抢上,以专业的手势同时搭在女孩鼻前和颈动脉上,淡声说道:“没事,只是昏过去了。”
韦恩这才猛咳出一口水,双眼无力地闭上,昏睡过去。
就在甲板众人长舒口气,以为这次危机终于度过,准备转身回舱时,负责按压劫匪的男子突然从地上跳起,慌张地喊道:“糟了!”
“这艘船上……”那男子六神无主,浑身发抖:“被安了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