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雅明琴在向下坠去。
穿过圣光壁的一瞬间，她的双眼感受到了针扎般的痛，甚至像被刺出了血。
她知道，这只是那弥散开的血雾的刺激。但至少这种刺激她能勉强忍受，真正让她痛苦的，是身后圣光对她秩序能的抽离。
那感觉就像有人隔着皮肤，要硬生生把你身体里每一根敏感的神经全都用针挑出来。大脑被浑身上下所有角落同时发出的求救信号塞满，几乎瞬间丧失了其他应有的功能。
如果换作无魔者，这一瞬间的刺激就足以让大多数人瞬间丧失意识。
但作为魔法师，在极端环境下存活本就是他们的必修课。
高雅明琴立刻从那一瞬间的酸痛麻木中抖擞起精神。
秩序能确实在被抽离，但如果让她和伊凡那样坚持11秒，她或许能做到。
她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下方即将砸进食肉鬼群的两人身上，攥紧手里正渐渐褪色的银鞭，准备在必要关头用风魔法护住二人，防止他们摔死。
好在一道微弱金光在那一刻笼住了二人身子，“咚”的一声凿在了染血的地上，随即又立即散开。
那是凤朝梧的魔法，在这种足以令伊凡狼狈的环境里，他做到这种程度，恐怕是榨干了身体里最后一丝能量。
而真正的危机这才开始。
那些饿疯了的食肉鬼见到这份从天而降的馈赠，像一群争抢猎物的鬣狗般对着两人一拥而上，似是生怕少分到一块肉。
可不会抬头的它们自然未曾想到，就在它们头顶上方，气流凝聚成的无数利剑已悄然形成了一片剑阵，在正在坠落黑裙女子的银鞭指挥下雨一样向下落来。
与此同时，一道风障从下方两人身下旋出，渐渐向上包裹护住二人。
S-级魔法，风之茧，这本是高雅明琴为了在单人赛上抗衡伊凡而刻苦练习的魔法。而现在，她将同样的魔法改用于保护二人。
至于她自己？
她不需要保护。她清楚地知道，无论她在或不在风障中，她都撑不了太久。
11秒，这是作为S级的伊凡的极限。
可她不是S级。至少现在，她不可能冲破这个极限。
而从她坠出光壁到落到地面只过了1秒，撕心裂肺的痛已侵蚀到了她的心脏。
刚刚那些被剑雨逼退的食肉鬼如被激怒一般，齐刷刷将目光转向这个眼神冷漠的女子。
它们身上泛着油光的红肉正往下滴着令人作呕的血，呲着的红齿尖利到足以刺穿钢铁。
天上那八只腥红的巨眼也各个半眯起来，喷涌出愈发浓郁的血雾，似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欣赏这即将到来的，一边倒的盛大屠杀。
是的！屠杀！
在高雅明琴眼中，这个词一样成立，只不过屠杀者与被屠杀者却反了过来。
她能感受到体内的秩序能在一分一秒的流逝，她的双臂甚至开始微微发颤。但在还没有彻底耗尽之前，这都不重要。
这是她生来第一次面对食肉鬼这种怪物，毕竟早在一千年前，它们就被夏拉卡屠杀了个干净。
她曾看过许多疯狂吹嘘夏拉卡的书，里面曾不遗余力地渲染千年前的环境是多么恶劣，夏拉卡的成就是如何空前绝后。
她始终对此将信将疑。
她对“空前”毫无异议。她清楚魔神那令人恐惧的伟力，也认可夏拉卡封印八尊魔神的伟业。但如果就此下定“绝后”的结论，未免过于草率。
她始终坚信，世界上绝不会存在“绝后”的神迹。后人总会超越前人，因为后人拥有前人所无法拥有的，绝对的法宝——时间！
而现在，正是检验这一结论的时候。
她要亲手验证，夏拉卡曾面对过的令人绝望的食肉鬼群，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恐怖，是否真的让后人无法超越。
她不会蜷在风茧里瑟瑟发抖，祈祷着夏辰星或者雪儿拿到权威之符为她带来救赎。
她不需要。
她就是自己的救赎！
她提起银鞭，缓缓吸气，对着扑涌而上的食肉鬼群刺出了华丽的一剑。
全世界的风听凭指引，呼啸而来！
S-级魔法——御者·万花归尘！能够驱散世间一切的魔法！
血狗被掀起、撕裂。血雾在逃逸、散开。天上八只睥睨万物的巨眼，此时也只得避开锋芒，将目光转向一旁。
暗红色的世界中绽起了一轮一尘不染的洁白，中心的黑裙女子傲然屹立，此刻全世界都在为她敞开怀抱。
至少在这一瞬间，这里是她的舞台，是独属于她的领域。
5秒。
她不需要看表，也不需要计时，只要感知身上残留的仅剩一半的秩序能，就能知道时间逝去了多少。
夏辰星和雪儿现在怎么样了？
趁食肉鬼没重新靠过来的间隙，她有了短暂的时间进行修整和思考。
她不由抬头向上看去，神像高昂的头颅此刻已完全露出，圣光包裹的范围仅剩下神像的右臂。
剩下的几秒钟，不止是自己的时间，恐怕也是留给那两人的时间。
而他们面前至少有两道考验，一道是右臂上可能仍存在的光锤，另一道则是光球前的最终考验。
可夏辰星理论上是个无魔者。尽管他偶尔会爆发出出乎自己意料的混沌能，但具体的机制没人能说得清楚，或许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无论是比实力还是比心机，他都不可能是雪儿的对手。
但她却对夏辰星有信心，且和雪儿不同，她的这份信心并不仅仅是源自于女人的直觉，而是确凿的证据——夏辰星的眼睛。
在神像左手上时，她从这个看似不靠谱的男孩眼中读到了，他一直在成长。
就在四校之争开幕前，她给夏辰星的定性还是一个“为了朋友不顾一切地莽撞，完全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的人。
或许这个定性的核心依然没变，但似乎又变了很多。
他依然是那个莽撞的孩子。可如果说过去的莽撞是一种被热血冲昏头的蛮不讲理，现在的莽撞更像是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决绝。
他不再像过去一样空喊着口号向前冲，直到临死前才知道后悔只能靠别人来救。
当他说“我们能赢”时，他在做着计算，尽管仍然有很多细节没能考虑到。
当自己问他“有没有信心”时，他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不足，却还是毅然决定尽全力去试。
他确实仍不成熟，因为没有一个人生来就成熟。
他确实值得信任，因为他身上有着自己过去的影子。
说到底，高雅明琴，这个人本质上也是个爱莽撞的人。
食肉鬼群再一次扑了上来。
这只是第6秒，离伊凡的极限还差得远。
她团起拳，牢牢攥紧手中的银鞭。
她知道，两次S-级的魔法是她单人赛中的极限，那还得基于一个前提——周围环境正常，她能够专心致志。
可现在，一面是自身秩序能被逐渐抽离，一面是不可抵御的混沌能像啃噬肌体的蠕虫般在加速侵蚀。而她还要分出一些精力维持保护两人的风茧。
她其实已经超越了那个极限，也因此引来了那八只血眼憎恶的目光。
血雾变得更加浓郁，它们在加大对高雅明琴侵蚀的力度，迫切地想让这个傲慢的女孩在它们的威压下跪拜臣服。
但那……不可能！
如果说两次S-级魔法是她上一周的极限，那么现在，伊凡的11秒就会成为她新的极限。
直到现在，她从未输给过伊凡。而这次，她也绝不会输！
她要再为自己争取出一个5秒。
她再一次刺出银鞭。
白环又一次荡破血光，第二次万花归尘！
扑上来的食肉鬼又一次被搅碎，魔法领域外的鬼群甚至在不自觉地倒退。
她抬头，试图对视那些本想压倒她的巨眼，希望见到它们惶恐挪开视线的神情。
但她确实疲惫了。她的视线开始模糊，以至于眼中只剩下一片有着眼睛大致轮廓的暗红。
不行！
时间还在流逝，自己必须坚持到第11秒！
她用力咬住嘴唇，想要把它咬破。她想靠主动的疼痛刺激让自己集中精力。
现在，夏辰星一定已经到了光球前，那里等着他的究竟会是什么考验？
高雅明琴强迫自己想些什么东西，以便稳住手上仍在引导的魔法。
真正的敬仰？什么才算真正的敬仰？
或许她永远找不到答案，因为她最厌恶的就是对“神”的敬仰。
她想起了艾丽兰尔讲的故事。神创造出了自以为永恒与完美的岛屿，只要所有人绝对敬仰祂，听从祂的安排，他们都能幸福终老。
没有痛苦，没有悲伤，更没有如现在这般的煎熬……确实不错。
可那位高傲的神却忘了，那座岛屿上生活的是人类。
人类总是不安分的存在，他们永远不喜欢甘于现状，永远想去挑战不可能的事，哪怕这会让他们走向灭亡。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这是人类的愚蠢，也是人类的傲慢！
11秒，其实已经到了。
高雅明琴舒出一口气，缓缓垂下那几乎已再无力举起的手。
这场和伊凡的较量，她依旧没有输。
无穷无尽的食肉鬼重新涌向这个已无力抵抗的少女。高高在上的八只血眼重新将目光聚集在明琴头上，它们眯着眼，如同在肆意而猖狂地嘲笑：“撑过11秒又能如何？不过是困兽之斗，难逃一死。人类的傲慢在绝对的实力前，没有一点意义！”
“是……么？”高雅明琴以缓慢的动作向上仰头。
她确实已经到极限了，可这件事她只允许自己承认。
如果有任何人想按着她的头，逼迫她认清自己的极限。
那她就一定会反抗给他看，不惜任何代价，哪怕那是魔神！
这就是高雅明琴，自始至终，未曾有二！
“所以你们是历史，而我们，是未来！”
她以极其缓慢的动作向前刺出了第三剑。
她不需要像之前那般暴烈的魔法，她确实也绝无可能再用出的魔法。
但这依然是万花归尘，尽管仅仅把扑上来的食肉鬼逼退了几米。
但是……
这是第十二秒！
她赢了！
就在这一瞬间，兴奋的电流直窜入她的脑海。她的脑中电光火石般地闪过了一句话。
她找到答案了！
真正的敬仰……是这个意思！
可惜，她没办法把这个答案告诉夏辰星。只能靠那个男孩自己去发现了。
“救世主么？”她看向那已经快收拢到光球前的圣光，用最后的力气虚声道：“就让我看看你究竟有没有当救世主的资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