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高雅明琴和伊凡碰杯时,夏辰星的余光看见了远处那个身穿旗袍向自己招手的高挑女性。
维斯卡洛校长?
他知道,校长这时候找自己只可能是要说自己将来的去留。
自己的表现应该还算不错吧?
在幻境中的血雾消散时,他还以为自己亲手毁掉了权威之符。
哪怕是救下了所有人的命,但被退学多半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说他一点都不沮丧是不可能的,甚至在从幻境出来的那一瞬间,他以被光晃到眼为借口背着其他几人偷偷抹了把眼泪。
但说他是后悔也是一点不可能的。他心里清楚,同样的事哪怕再重复几千次几万次,他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哪怕这个选择会让他的梦想化为寂灭。
他没想到,最后权威之符竟还是以这种出乎意料的方式落入了他的手心里。他到现在都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是自己哪一点得到了夏拉卡的认可?
也许得到认可的不是自己,而是希尔薇吧。
想到这儿,他不由叹口气,一切的荣誉说到底终究是与自己毫无关系。也不知道魔导师会怎样看待这件事。
他低着头,忐忑不安地向前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你做得很好。”维斯卡洛显然看出了他脸上写满的不安,第一句话就给他送了一颗定心丸:“白魔导师大人对你给予了高度赞赏。”
夏辰星立即扬头,让夕阳的余晖洒了满脸:“那是不是我可以……”他话说一半,却眼见着维斯卡洛的眉头不经意地蹙了一下,似是遗憾,又似愤怒,让他不敢把后面的结论说下去。
“大多数人都认可了你的成绩,何况你拿到了夏拉卡的信物……”维斯卡洛垂眼看向夏辰星攥紧的手心,尽管看不见那枚铜币,但那里闪出的极其纯粹的秩序能正以完美的频率与她体内的魔法回路共鸣,让她接下来本该带着怨气的话也温柔了下来:“但黑魔导师……他提出了些异议。”
“他看到了里面的全过程?”夏辰星当然不知道最后的考验就连两位魔导师都无法旁观,他还以为是黑魔导师对最后白发女孩的出现有意见。
“并没有,”维斯卡洛微微摇头:“事实上,正是因为他没法看到全过程才有异议。”
“又不是我不让他看的!”夏辰星脱口而出。他对这位神秘的黑魔导师既没什么接触,更没什么好感。史上最传奇的魔法师都认可了自己的成绩,黑魔导师又凭什么有异议?难道他以为他比夏拉卡还强?
夏辰星控制着眼镜里的全息投影看向黑魔导师,见一旁椅子上的白胡子老人正吃力地倾着身子对他微笑着说着什么,可他却挺得像根木头,甚至对白袍老者的话不屑一顾。
这种傲慢的举动更是让夏辰星心中涌上一团火:“嘚瑟什么啊!他异议就异议呗,反正昂德沃特是归白魔导师管。”
维斯卡洛沉声片刻,故意等夏辰星压了压火,才纠正:“魔导师和魔法境没有这种对应关系,他们只是日常在对应的魔法境里办公。任何一个魔法境,两位魔导师都有权过问。”
“您的意思是……”
“如果你想推翻《昂德沃特魔法境守则》,必须让两位魔导师取得一致意见。”维斯卡洛宣布了这个夏辰星已经得出的,也是最不想得出的结论。
“那您现在就让我退学算了。”夏辰星心灰意冷,甚至转头做出了准备离开赛场的动作。
“你已经成功了一多半,这就要放弃?”维斯卡洛没有打算拦他,只是问。
“我有什么办法?”夏辰星愤愤看向校长,“无论我做得再怎么好,只要他一句异议,我还是该退学。刚才我差点都把朋友们的命搭进去了,他还想让我怎样?!”
维斯卡洛的目光渐渐变得更为柔和。她伸手轻轻搭在了夏辰星略微发颤的肩膀上:“对不起,我们不知道夏拉卡考验的具体情况,但我和白魔导师大人都清楚,那一定十分不容易,辛苦你了。”校长幽幽叹口气:“为了这件事,我已经努力和黑魔导师争执过了,但他只留给了我四个字,那是对你最后的要求。”
“趁早滚蛋?”夏辰星自嘲道。
维斯卡洛摇头,又环顾整座飘满着饭菜香味的操场,缓缓道:“眼见为实。”
“就是说我之前做的其实都是白费功夫?”夏辰星的目光从那些闪亮的餐车上划过。也许他不该浪费时间和校长谈论这些无意义的话题,而是该抓紧每一分每一秒,享受他在魔法境中的最后一场盛宴。
“不能这么想,你的努力已经赢得了50%的认可,而且为剩下的50%铺就了道路。黑魔导师只是想见证你在最后加赛中的表现,而我个人作为昂德沃特的校长,也希望你能为学校带来最终的胜利。”
“只靠脑子和心?”夏辰星故意用校长的话反向诘问,以示意自己根本不可能做到。
“那当然不可能。”维斯卡洛只淡淡一笑:“这个世界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到未来都将是这样,说到底,最终还是会比拼实力。”
“您既然知道,就不该把希望寄托给我。您刚刚的话应该交给高雅明琴!”夏辰星抬手指向正放下酒杯的明琴。
“可你不还是成功了?我见证了你和思诺尔夺得正义之符的全过程,尽管你最后动用了圣痕的混沌能,但单就结果而说,相信你并不会有错。”
圣痕?夏辰星愣了一下,随后意识到校长大概率是把希尔薇的现身当成了圣痕的具象化,就和刚开学时的那张报告一样。
“您希望我在加赛上再像之前那样用一次?”夏辰星心里暗暗发笑。这位校长之前义正词严地和自己说,要相信自己的力量。可到头来,她为了让昂德沃特最终胜出,还是想让自己动用外力。
“你误会了,”维斯卡洛却答得很平静,“我希望你最好不要用。”
“为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你完全没法控制那种混沌能。一般来说,混沌能总是弊大于利,在圣痕的作用机制没有彻底解明前,你最好少用,我们仍不知道它会不会带来不可逆的副作用。”
会,当然会。夏辰星心中思忖。说不定哪天自己会被那个恶魔胁迫签下契约,然后把你们所有人都杀死。
但他现在不想就这些事多做解释,只是简单反驳:“既然这样您就更不该相信我。”
“因为我没那么在意结果。结果对集体来说或许重要,但我认为,对个人最重要的永远是过程。”维斯卡洛的目光跟随着夏辰星左右躲闪的眼,直到他避无可避,“我和白魔导师大人都看到了你这五天里的成长,你已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我没感觉。”夏辰星用力撇开脸否认:“花猫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什么也做不到,我想让大家团结在一起对抗弗里蒙德的时候我代表不了大家,还有……”他想到夏拉卡给他的选择,以及那扇黑门里预示的未来,嘴唇一颤,口干到再也说不出后面的话。
“还有什么?”校长柔声问。
夏辰星长长吐出一口气,又摇了摇头:“没,没什么。”他目光迅速扫过正在夹菜的高雅明琴和还在排队的凤朝梧,重又看向校长:“夏拉卡的预言一定是真的么?”
校长愣了一瞬,没想到他突然跳到了这个问题上,但很快便笑着答:“我不知道。”
“所有人不都认为我是救世主?”夏辰星怀疑校长在这个话题上有些口是心非,“这也是夏拉卡的预言。我以为您会说‘毋庸置疑’之类的话。”
“或许吧。夏拉卡的预言或许有99.99%的正确性,毕竟那是史上最了不起的大魔法师。”校长仰头眺望远方,那里的夕阳就要落山了,“你知道么,在夏拉卡的年代,人们很害怕太阳落下去,因为那时的夜晚没有一点光。月色被血雾掩盖,凡是执灯的人都会被魔物视作攻击的目标。”
“我在幻境里感受到了。夏拉卡确实很了不起,这不更该说明他的预言不会错?”
校长没再说话,只是伸手向前指着。
夏辰星的目光朝那边看去,红日最后一丝窄边正要隐于赛场观众席的砖墙之下。而就在他望过去的瞬间,这一丝窄窄的红光彻底消失不见了。
“天黑了么?”校长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夏辰星仰头看去,赛场周围流光溢彩的华灯以及银餐车下炙烤美食的红烛正将整个世界映得灯火通明。
“没有。”他一边答,一边思考校长问出这个问题的用意,“您是说现在的时代已经和夏拉卡的时代完全不一样了?”
校长予以肯定的一笑:“夏拉卡确实也曾享受过一段相对和平的时代,但即便是那时也有大量魔物横行,还发生过被封印的魔神重新苏醒的事,直到他死去,他既没亲眼见过也没预言过会有如此精彩的世界。”
“再完美的预言也会有它的不足。”夏辰星对此深有感触,毕竟夏拉卡预言他会选择白色的门也没能成功。
但这不见得是件好事。
“如果他的预言就是错在相信了我呢?”他接着问。
就他来到魔法境后的种种经历表明,魔神确实在苏醒,但他确实不是个救世主的料。
“那反而更好。”校长不假思索道,“只有救世主能拯救世界,这句话确实是只有神才会犯下的傲慢。你看,太阳已经下山了。”
她继续向那个方向指着,“但所有人依旧好好地活着。不止是现在,在夏拉卡的时代也是一样。他不可能没到夜晚就平等庇护世界上的每个人,即便是在救世主无暇顾及的角落,魔法师也好、无魔者也罢,依然有很多人顽强地活了下来。”
她的目光从周围每个人身上扫过:“人类从不必需一个救世主来拯救。只要一息尚存,我们就会生生不息,每个人都是自己的救世主。”
“可人们还是对救世主充满敬仰。”夏辰星试图反驳。
“没错,我不否认历史上总会站出些能力极为突出的个人,似乎足以靠一人改变世界的方向。但他们说到底只是历史的偶然。即便夏拉卡从未出现,魔神没有在一千年前被封印,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依然会有秋拉卡、冬拉卡、春拉卡站出来,直到魔神彻底败退,或者世上不剩一人。”
维斯卡洛眺望向刚刚太阳落下的方向,那里转瞬间就只剩一片黑暗,但维斯卡洛眸子里闪动的白光却似是想要将那里照亮。
“所以,就算我不是救世主,就算末日会到来,就算到时我承担不起这份责任……”
“你也一定会站出来的,不是作为救世主,仅仅是作为你自己。就像我,像高雅明琴,以及像四大魔法境上千万人一样。”维斯卡洛的目光坚定不移,“其实,从你入学到现在,我从没把你当成过救世主,你只是一位足以令我骄傲的学生。”
“校长,谢谢您!”夏辰星转身面向这位仍注视着前方的旗袍女士,漫天的霓虹在她身上笼上了一层隐约的圣光,让夏辰星下意识鞠了一躬:“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来听听?”维斯卡洛转头看他。
“精灵耳老师说得对,”夏辰星站直了身,“先吃饱饭,然后,竭尽全力。”
他说完,与维斯卡洛相视一笑,便转头走入了排队的人群中。
当然,如果他提前知道此时离危机到来只剩不到15分钟,他一定不会再对面前的菜品挑三拣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