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沉默着从夏辰星的拳头前走过，全没把这位刚刚的战友放在眼里。
“你去哪？”夏辰星问。
伊凡白他一眼，似乎这是个极其愚蠢的问题：“带领弗里蒙德继续战斗。你不准备这么做？”他说罢，不等夏辰星回复，便没入了人群中。
当然！他当然想这么做。夏辰星握着颤抖的拳，指甲刺得拳心发痛。艾丽兰尔还在那个魔物手上，尽管她名义上是对手，但夏辰星早已将她视作了一同经历过生死的朋友。
如果他有伊凡那样的能力，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冲进去和那个魔物决战。可无数次失败的事实却反复告诉他：他不行、他没有。
诚然，他不久前才刚用脑子和心成功解决了一次危机，但不意味着每次危机他都能如此走运。
持戒人尚且做不到的事，就算让希尔薇来恐怕也难有成效。
况且希尔薇和之前一样，任凭他怎样呼唤就是不肯现身。
“呼——”
他长舒口气，尽可能把全身肌肉松懈下来。
为什么要如此焦虑呢？他突然开始质疑自己刚才的想法。
加赛上能做到的事，他都已经做到了。他救出了大量伤员，劝离了那些认知不到实力差距的同学，还凭借自己的智慧找到了破局水幽鬼的办法。
无论其他人怎么看，他完全可以给自己加赛的表现打满分。这是一个无魔者完全靠自己力量所能做到的极限。
而现在发生的事，已完全不是他的力量所能左右的了。他大可以和其他学生一样，退到赛场最边缘，当个普通的看客，等待着伊凡和明琴他们解决问题。
这并非逃避，亦不可耻。因为他不是救世主，只是夏辰星。
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给予自己最后的安慰。
随后，他转头，准备混入人群中退到边上，却发现他做不到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被同校的学生们围了一圈又一圈，其中有他亲手救下的胖子，也有他费力从前线劝离的皮夹克男生。
他们就这样死死盯着夏辰星，却一句话也不说，只让夏辰星心中发毛。
夏辰星曾见到过类似的眼神。那还是在大黄牙的小说店里，他翻到了一本名叫《希望》的地摊小说，扉页画着一张插画，是一群面色黝黑、形同枯骨的沙之洲人。他们围在一起，向着高举镰刀的死神伸出了乞讨食物的饭碗。
那并非大家的名画，色彩和构图甚至不如小学生的涂鸦，人体比例混乱扭曲。唯独每个人的眼神偏偏画得惟妙惟肖。
愤恨、哀伤、抱怨、祈求、渴望救赎……仿佛在一双灰暗的眸子里硬塞入了所有情绪，但这些情绪又融为一团，化为了虚妄。
当然是虚妄，因为他们能乞讨来的并非庇护，而是死亡！
“你们……在干什么？”夏辰星低下头，不敢再与那些眸子对视。
“离开赛场的出口被关闭了，魔导师也不会来帮忙，我们只能依靠你。”穿皮夹克的男生眼中再没之前的高傲。他的瞳孔中映不出一点光，只剩下被希望所掩盖着的绝望。
“我……”夏辰星张开干涩的嘴。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或许他该和上次一样再骗一次他们，但上次他没有食言完全是出于侥幸，多亏了那些白酒没被彻底破坏。幸运之神总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照顾他。
“伊凡已经带领弗里蒙德的大阵行动了，”另一个男生插进嘴来，“您是我们中间最厉害的人，是命运选定的救世主，我们需要您带我们赢下胜利。”
夏辰星被逼得向后退了一步，声音都变得沙哑：“我……”
“您有什么难处么？能消灭拟魔神让我们平安离开的只有您了！求求了！”一个女孩突然站出来对着夏辰星鞠了个90度的躬，她的眼泪也紧跟着落到地上。
而这一下不要紧，所有人近乎不由分说地开始对着夏辰星鞠躬，此起彼伏，一下又一下，如同一场绝望的朝圣。
“求求了！”“请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夏辰星一步步向后退着，可这群人却边鞠躬边向前压来。嚎啕的喊声如同人群中伸向夏辰星的举手，按在了他的鼻子前，让他根本无法呼吸。
“您是救世主！”“只有您能做到！”“我们相信您！”
喧闹的哭嚎一刻不停，声浪拍透夏辰星的颅骨，像是要压碎他的脑壳。他眼前的世界仿佛开始旋转，面前的所有人似乎站在无底的深渊里，伸长了胳膊拼命想把他拖下去。
可他既不是魔法师，又不是救世主啊！他根本不是一个值得被寄托希望的人！
他抱住脑袋，蜷起身子。可这样根本无济于事，那些哀求如同沸水壶的尖鸣，刺在他耳朵里，让他险些吐了出来。
“够了！”他艰难地抬起头，喊了出来，“别说了！都别喊了！我做不到，我根本不是救世主！”
他不得不说出实情，因为他实在隐瞒不下去了。
“求求了！”“拜托了！”“我不信！”“您是，您就是！”
可他的呐喊彻底没入狂热的人声中，像一枚沉入沸腾海面的石子，没有激起一朵浪花。
众人的反应更激烈了，呼号声中开始夹杂出明显的哭腔。他们伸手探向夏辰星的脸和肩膀，就像溺水者不顾一切地去抓一根漂浮的浮木。
夏辰星下意识向后躲，却根本躲不开众人扑上来的速度。
“够了，够了！”他捂着耳朵，扯开嗓子呐喊，恨不能让整个赛场都听到。在这种情况下，任凭徐莉怎样要求他隐瞒自己无魔者的身份，他也没办法再瞒下去了。他只好大声吼了出来：“我不是救世主，我是无魔者，我不会魔法！”
他本担心就连这句实话都不能压过众人的狂热。好在，最后半句话确实产生了效果，像咒语一样让那群几乎失去理智的学生们全都静了下来，呆呆立在原地。
“你说什么？”穿皮夹克的男生声音发颤。不等夏辰星回话，他脸上的表情已开始变形、扭曲。
夏辰星借机猛喘了口大气，他明明只是退了两步，浑身却软到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他没必要再说谎话骗人了。
他第一次骗人回赛场救人让他至今背负罪孽。他第二次骗人也只是为了让他们不至于白白送命。
现在，他骗与不骗都对结果无益。不论徐莉怎样警告过他，不论未来会有怎样的后果。他都无所谓了。
反正，他也只是个注定要被退学的普通人。
“我说，我不会魔法。”他的声音很轻，咬字却异常清晰。
世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只剩下仍在遥远处回响的几声不起眼的背景音。
这个艰难维持了近三个月的谎言，终于要结束了。
夏辰星如释重负。
他已准备好背负为此产生的所有罪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