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容貌漂亮,但于我而言应该不具任何意义的女孩对我说道─
「我可以和你交往,但是我有三个条件。
第一,放学之前我们都不能和彼此说话。
第二,联络的内容要尽量简洁。
最后一个是,千万不能真的喜欢上我。你能做到吗?」
当时的我,有些事情还不甚明了。
最切身的问题好比执行假告白的正确方式,哲学一点的问题就像是关于死亡,诗情画意一点的问题则是关于恋爱。
而现在,又多了一件我搞不太懂的事情。那关乎到我自己。
为什么我会对不认识的她如此回答呢?─我对她说:「好。」
我深信我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惊讶地过完这一生。
我以为我不会做出让自己产生「这一点也不像我」、「连我自己都无法置信」等讶异感想的行为。
就算考试分数和成绩也是如此,我从不曾得到让自己感到惊讶的成果或结果。
我不会错看自己,也不需要重新审视自己。
但那天放学之后,我却被自己吓了一大跳。
新学年开学不久,班上几个男同学开始找某特定男同学麻烦。
大概是为了泄愤吧,明明努力考进公立升学高中,却在二年级分班时被丢到后段班的愤怒,我可以理解他们,但并没有共鸣。
被当成泄愤目标的同学就坐在我前面。
虽然我从没拒绝与同学交流,但在教室时,我大多时候都在看书,不怎么积极与他人来往。
不过即便如此,眼前有个善良的人正在受苦,我却无法视而不见。
『你们啊,做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处吗?』
那一天,那群家伙又在我面前做些无聊的事,我说完后,教室里的空气一瞬间凝滞住,带头欺负人的男同学转过头来对我咧嘴一笑。
那一瞬间,他们霸凌的目标忽然变成我了,啊啊,果然会变成这样啊!我冷淡地想着。
只不过,事情发展到这里都还无所谓就是了。
幼稚的找茬行为、对我说一些空穴来风的坏话与嘲笑,其实我根本不痛不痒。但大概是因为我根本不当一回事,他们觉得自讨没趣吧,便又把目标转移到原本被欺负的那个同学身上。
那群家伙这次转为更加低调一些了,似乎还向他勒索金钱。
也因此,坐我前面的那位同学变得常常请假。
『你们别太过分啊。』我带着平静的愤怒对那群家伙说道,『那么,只要你听从我们一个指令,我们就放过他』那个带头的男同学如此回答我。
在我接受他们的提议时,其实已经做好某种程度的觉悟了,不过,那家伙的指令竟然是『在今天之内,去向一班的日野真织告白』这种有点中二的内容。于是,就在那天放学之后,我在走廊上喊住了她。
接着我约她到那些家伙指定的校舍后方,在他们的监视下执行指令。
我原本打算等事情过去之后再向她详细解释并且道歉。
「我可以和你交往,但是我有三个条件。」我压根没想到,她竟然会接受我的告白。
而眼前的她,一边竖起一根根手指,一边对我说出她答应交往的前提条件。
我吓到说不出话来,心想躲在一旁看好戏的那些家伙也应该一样很惊讶吧?
我对眼前的这个女孩不太熟。
就读升学班一班的她,叫日野真织。
在许多男同学眼中,日野似乎是相当具有魅力的女孩,在这之前,我有好几次在班上听到过几位同学谈论她。
我重新打量着她。
她很漂亮,但还是个对我而言不具有任何意义的女孩。
如果我的回答是「我不能接受」,那她应该会说「那么,就当没这回事吧」,然后甩动她那头黑色长发离去吧?
那有什么不好呢?这样就一切圆满结束了。
「好。」
我觉得那听起来不像我的声音。
认知到这一点后,我才生出「我为什么会那样回答啊?」的疑问。
我实在无法置信。
日野也发现了我其实不是认真的吗?
但是她原本紧绷的表情突然放松下来,露出了满脸笑容。
「嗯,那我们从明天开始就是男女朋友了,请多多指教啰!」
她就这样转过身,似乎表示事情已经说完,打算要离去。
我才这样想着,她又转过头来微微一笑后,问了我问题,那是相当冷静、自然,完全表现出她人品的笑容。
「话说回来,你叫什么名字啊?可以再说一次吗?」
「啊、啊啊……神谷,我叫神谷透。」
「我记住了,透同学是吧?我叫日野真织。明天放学后我们再继续说吧,啊,对了对了,我们交往的条件,希望你能对其他人保密,那么,再见啰!」
说完后她又再次露出微笑。但这一次她真的离开了,没有再回头。
躲在一旁想看我被甩的那些家伙们,一脸无趣地走出来。
「你啊,真的是……到底是怎样啦?」
想要嘲笑人的主谋者,朝我抛下这句话。
「我只是做了你要我做的事情而已。」
说完,现场便充斥着一触即发的气氛。
那家伙瞪着我哼了一声后,故意撞向我的手,不悦地与我擦肩离去,他的同伴们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也只是追着他的背后离开。
目送那群家伙走远后,我再次把视线移往日野离开的方向。
从出生到现在,我从没喜欢上同班的女同学。
我就是一般人所谓的恋姐情结,以为自己会边和父亲两人一起生活,边等待着视如母亲般敬仰的姐姐回家。
我相信那就是我的人生。
也因为家境关系,我已经决定不升学,毕业后就要直接就业了。
之所以会被分到现在的班级,大约也和这类毕业后的发展有关系吧。
虽然不是因为我要和大家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但我升上高中后,也的确不曾注意过同年级女生,对刚刚那个女生日野真织也是一样。
我是不是该追上去,向她说明清楚那是个假告白比较好呢?
但刚刚才清楚地回答「好」,接受了她提出的条件,现在也似乎有点难以启齿。
她说明天放学后我们继续再谈。
或许可以等到那时候再解开误会吧?
相信到了那时,我的思绪应该会更清晰才是。
边想着这种事情,我边抬头看向尚未染红的天空,步上了归途。
这就是我与她的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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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洗衣服。
我和父亲两个人一起住在公营住宅,家事主要由我负责。
两个男人的换洗衣物,或许不需要每天洗。
但即使如此,在只剩下我和父亲两个人后,有些事情我还是想继续遵守。
已经离开的姐姐常说,要重视卫生感。
就算贫穷,姐姐还是会把我和父亲的手帕烫得平整,替我们准备没有脱线、不会松垮的白净衣物。
比起表面上的清洁感,更要重视扎根生活的卫生感。
这是姐姐常挂在嘴边的话,但回想起来,或许是为了从贫酸手中保护一家人,她才会这样说的吧。
当我晾好衣服,正在准备早餐与便当配菜时,父亲起床了,出现在与厨房相连的客厅中。
「阿透早安,喔,今天早餐吃什么?」
「爸,早安,在吃早餐前,你今天一定要去把胡子刮干净。」
乍看之下,会觉得父亲不怎么整洁卫生,虽然把服装仪容整理得很干净,但他的胡茬让一切功亏一篑。
他在附近的汽车工厂当作业员,不用上夜班的代价就是只领着微薄薪水。
母亲在我小时候就过世了,我记得母亲在世时,父亲是个很有父亲样,也有雄心壮志的人,可现在已经不复当年。有很多亲戚哀叹着母亲过世后,父亲也变了个样。
我和父亲坐在餐桌旁双手合十,一起享用冒着热气的早餐,我先吃完后,把准备好的菜肴放进两人已装好白饭的便当盒中,并收拾餐具。
拿起书包和便当盒,向父亲说完再见,我也没忘了要带手帕才出门。
五月的天空很高、很蓝。
就快要结束了,但我喜欢五月。
我想,大概是因为姐姐以前曾经骗我,告诉我假的「五月病」的意思。
樱花凋谢,四月的繁忙时期过后,进入了让人能轻松一下的季节,可以欣赏新叶过生活,大家都会变得稍微悠闲一点。
这就是五月病,多么风雅的意境啊。
姐姐是个如草木般恬静的人,但偶尔也会一脸认真地对我说谎。
我边回想往事边往车站前进,途中在公园的树丛中发现了翠嫩的绿叶。感受到自然之美的同时,让我很想把心留在原地。
五月病,多么风雅啊。
「那个,打断你这个有趣的话题真的很不好意思,但你不觉得从刚刚起,绵矢同学就一直在看着我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