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养时间。
摆到令自己舒服的姿势,等待给养完成。
早上开始便听到让人兴奋的传闻。
说今年圣者大人们会挑选几名天上人。
有点在意“今年”的说法。
似乎圣者大人并不是每年都会选出种人带入天上宫。
这么看我到来种人区的第一年便迎上这样的机遇。
何尝不是喜事。
当然,我会以落空为前提运作自己的期待。
说起来,再过一月今年就要结束了。
叫老师的东西说过时间与万物同行。
可我总觉得它跑在我们前头。
离开给养室时我瞥见远处一个佝偻的人影。
与三两成群的种人对比鲜明。
优秀的眼力告诉我——是四毛。
他与希真的对谈结束了。
他口中那些所谓重要的事情。
想必是再微不足道的东西吧。
朝自己房子走去,准备换件身净。
换件白的。
一件比身上这件更白的。
在这神圣的日子里。
街上氛围与往常无异。
无非多了些公所役职,繁殖官、种人卫,拿着巴吹,清一色的蓝身净。
回去的路上,好多种人与我招呼、同行。
勾过我肩,在我耳边低语或仰慕或羞人的话语。
我欣赏被人喜欢的自己。
但不欣赏每一个喜欢上我的人。
尽管如此——
我想我的表面功夫也算仁至义尽了。
“房子正面像张脸。”希真有回这么说。
“那门就是嘴了。”我接。
然后便没了下文。
记得这些是因为那次希真主动与我搭话。
——他很少这么干。
……
推开房门。
希真盘腿坐在角落的地上。
这样的场景似乎见过一次,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见我进来,他仰头望我。
动作极快。
像是被开门的声音惊到。
有一瞬他像恐惧什么似的露出我难以理解的神情。
看到是我,便复了常态。
“发什么神经。”
我没理他,去隔壁房,脱了净,开始翻找。
“小正。”传来他的声音。
“……”
稀罕啊,主动喊我名字,是有求于我吧?
总之先听听。
“小正?”又一遍。
我忽然想,若我一直不应,他会一直这么叫下去吗?
叫到我的名字不像我的名字。
“我在听。”善良的我打消了作恶的念头。
“四毛说过就算跟你讲了也没用,但我还是要试试。”隔着墙,这话里夹着什么,本就粗哑的嗓音像进了灰沙,怎么也抖不干净。
磨啊磨的。
害我有股想咳痰的冲动。
四毛?
滚远点。
我不想听到这名字。
不过至少——
“你要说什么?”
说你崇拜我?
说你后悔对我不敬?
还是为你那拳道歉?
……
应该不是吧。
“你知道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在哪里?”墙后的声音响了,以提问的方式。
过于偏离预想的问题让我滞了半秒。
“人和啥?”
“动物。”
虽然不懂他想表达什么——
不错嘛,还知道“动物”,四毛教的吧。
嗯——
种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
当然种人是种人,动物是动物啊。
不然呢?
这废话般的问题要怎么答啦!?
“问这干什么?”挑出我最中意的身净,抚平。
“你别管,先回答我。”听语气——墙那边的他肯定还锁着眉,盘着腿。
“最大的区别啊,”完全不用想吧,“我们是人,它们是牲畜咯。”
“不对!”斩钉截铁,中气十足。
如此迅速的否决让我不快了。
“不对?呵,那你说,什么对?”
“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像在积蓄说出下句的力量,“是只有人可以凭借自身意志拒绝繁殖。”
“……”
其实第一遍我没听清。
毕竟这说话方式不是希真的风格。
所以他重复了一遍。
我连净都没来及穿,冲出房间,来他的面前。
整块手掌覆上他嘴。
想堵那祸。
他很烫。
我压着声,凶他。
“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知道吗!?”
你这白痴!
你真的理解话里的意思?
反正又是四毛那反动分子教你的吧!
对。
就是他。
我想起来了。
这话。
想起来了。
自身意志,拒绝繁殖什么的。
我记得。
四毛老早以前对我讲过。
这毫无逻辑的屁话!
哈。
看看你!
背得多流利!
“你是种人啊!”
是种人!
种人!
哪有不繁殖的种人?
哪有!
不繁殖你活着干嘛?
你的责任呢!?
嗯?
“我的话你听不进,四毛的就听进去了!?”
“想不到你居然犯下这样原则性的错误!”
我极少与他对视。
极少。
和他说话时我眼睛老瞟别处,谈不上原因。
可现在,我看着他的眼睛。
看进去。
看进那团火里。
才刹然明白——
他离他该走的路已经越来越远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的变化。
不知道。
完全不知道。
尽管住在一起,我却总因不知名的理由将他推出我的视线。
太少了。
我和他的交流,太少了。
真的太少了。
我根本察觉不到他的想法。
更糟的是——
我太小看四毛。
想当初,四毛最先找上的是我。
发现与我不能合拍后,才接触了希真。
……
该死!
怎样的词语都无法抒发此刻积郁心中的懊悔。
他拿开我手,解放自己的嘴巴。
“再别说这种话了,希真。”
连我都感到劝解的无力。
“我听过就罢了,你可千万别对别人说啊。”
……
只能这样了。
目前能做的也只能这样了。
藏起隐患。
改变观念的事,慢慢来好了。
“果然。”眼里的红淡了,他的语气落到地上,“跟你说了也没用。”
——眉头松了。
睡颜外第一次见到松开眉头的他。
舒展的五官下。
我的愤怒,遗憾,叹息。
全沉寂了。
为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