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屋子看上去有些简单，不过该有的东西一样没少，而且古德还没有在这住过，不像幻天学院那间一样充满死气。因为是在森林之中，屋里的空气显得湿润而有着浓郁的树木的气息。
“坐吧。”
古德干裂的嘴唇动了动，随后走过依尘的身边，在唯一一张案桌前坐下。闻言，依尘点了点头，坐在了他的对面。
“……之后的一段日子我们可能得暂住在这里，如果你想学习幻师的知识，我可以做你的导师。”古德扬了扬手，一抹灰色掠过掌心，桌面上旋即多了一轮灰色的小型灵阵，从其中慢慢升起的茶壶和茶杯让依尘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这个……怎么做到的？”
“只是普通的空间咒术，可以暂时起到储物的作用。”古德淡淡地答道，给自己和依尘各沏了一杯茶。
空间咒术？还有这种东西？
依尘觉得有些稀奇，难怪这间屋子里这么多东西，古德一个人能带进森林里。
不像古德那样细细地品味，依尘当解渴一样畅快地喝完了那杯茶。
虽然刚才心里有着一大堆的疑问，不过现在真正坐下来，依尘也不知道该先从哪问起。
“说起来……昨天你为什么向我出手？”唯独这个，依尘还想要确认一下。
“我以为是教会派来抓我的人，所以先下手为强。”
“……哪里像啊，他们都是跟你一样年纪的大叔诶！”依尘愤愤地捶了捶桌子。
闻言，古德摇了摇头：“白夜教会里，像你一样年纪的教徒不在少数，孩子的外表，在很多行动施行的时候要比成年人方便。”
“他们也是幻师吗？”
“确切的说，和你一样。”放下茶杯，古德的脸上多了几丝无奈。
“和我一样？”依尘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的情况？”
看着脸上充满疑惑的他，古德将手放在桌面，十指相交。“……我查过你的档案，关于你的信息，是我从菲莉那问出来的。”
菲莉姐姐？……对了，我填资料的时候她好像也在旁边。
（……真能给我惹事。）
“依尘，舒克城辖区罗尔村人氏，奥雷诺亲王二世七年出生。关于这个孩子最新的备注是，一年前生了一场大病，导致发色由黑色变为白色，棕色眼变为蓝眼。”古德将从档案里得知的信息说了出来，虽然只是几行短短的文字，但依尘还是不得不佩服舒克城的情报收集和档案记录。
“刚才接触的五个教徒，你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印象最深……染发？非主流？
依尘愣了愣，非要说的话，他在别人眼里也算是一个染头发的问题儿童了。
“与他们交手，你应该能感觉到他们的幻力有什么不同吧？”
“……像……幻兽？”依尘不确定地说道，不过经古德这样引导，他也稍微察觉到了其中的端倪。
“他们也是幻兽？”
古德点了点头，面色一整：“幻兽的灵魂，人类的身体。”
“那么说……你也是？”
“我的本体，是四阶幻兽，死灵控偶师。”
一句话，颠覆的依尘的思想。他原本以为只有自己是特别的存在，没想到和他一样的，还有一个教会那么多。
“关于你是怎么占据这个身体的，你自己清楚多少？”
“我？”想到自己，依尘尴尬地笑着挠了挠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就知道自己好像被召唤了，只是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这副模样了。”
听到依尘这样含糊不清的回答，古德反而像是明白了一切般长吐了口气。“那就没错了。照这样看，应该是依尘在召唤你的时候，因为刚刚觉醒幻力的灵魂无法承受四阶幻兽带来的压力而破碎，进而被你取代。”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机缘让他觉醒了幻力，但是在没有幻师指导的情况下，‘唤兽’也带有一定的危险性。如果只是寻常的一二阶幻兽倒没有大问题，但如果刚觉醒幻力的人召唤到四阶幻兽，所要承受的压力对他们来说太强，需要在灵魂受到损伤之前终止‘唤兽’。”
“……”闻言，依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依尘觉醒幻力之后，就有了之后偷看村长家里那本书的事，得知‘唤兽’能召来幻兽，而村子里又没有别的幻师做指导，所以才擅自尝试。
（运气也……太差了吧。）
“因为一般的幻师在召唤到远超过自己实力的幻兽时，都会自行停止‘唤兽’，所以像你这种偶然的事故……说实话，我是第一次听说。”端起茶杯，古德的脸上又恢复回原来的平淡。
“那你们是……”
“夺灵者。”
又是一个依尘没有听说过的词。
“……五十前，有一对兄弟进入了大陆禁区，杀戮之地的深处。他们从那里得到了夺灵的方法，但对于如何运用，两人发生了分歧，于是在杀戮之地分道扬镳。留在杀戮之地的那一位，创立了极夜教会，而回来的，便是白夜教会的创始者。”说到这，古德顿了顿，小酌了一口清茶。
“依靠夺灵，回来的那个人，先是对自己身边的人下手，让他们的灵魂被自己的幻兽取代，然后再向世人展示他的成果，隐瞒了夺灵的事实。之后慕名加入的教徒，都被他用夺舍的办法培养成了自己的棋子。再之后，人们发现加入教会的人都变得不正常了，渐渐的敬而远之。然而白夜教会已经发展成了气候，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开始倚仗强大的幻力大肆抓人，时至今日，白夜教会已经是无法撼动的存在。”
“……”
闻言，依尘不禁皱了皱眉。确实，大陆上的幻师并不多，如果有这样一个能批量生产幻师的教会，要说统治整个大陆都不为过。
“那极夜教会呢？”
提到这个，古德的面色一冷。“极夜教会更加极端，今天早上，你已经见到过了。”
今天早上？
“那四个幻师？！”闻言，依尘不由得吃了一惊。“刚才的兽潮，就是他们引起的？”
“毁灭现世，是他们的目的。”
毁灭现世，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让依尘联想到了刚才的经历，身子不禁微微发颤。而能与这样的组织对抗的，只有同样拥有夺舍方法的白夜教会，这样一来，白夜教会反而成了救命稻草。
“那……白夜教会的态度呢？”
“你刚才也看见了。”古德拧了拧眉头：“兽潮来的时候，他们在干什么。”
“啧……”依尘咂了咂舌，刚才他可是被五个三阶幻师追着打，反观舒克城那边，却没有一个人去阻止兽潮的肆虐。
“只要没有影响到利益，他们是不会出手的。”
古德提起茶壶，往依尘面前的瓷杯重新沏满茶。看着茶水倒影出的脸影，依尘愈发觉得无力。原本他的见识只是局限于罗尔村，舒克城也就去过几次，当从古德口中了解到两个教会后，他才知道如今连整个大陆都处在岌岌可危的境地。
和罗尔村一样变成炼狱的地方，还会越来越多。
“说到白夜教会……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势力。”
话题转得有些莫名其妙。
“蓝氏宗族……总部在王城，现在据说是叫蓝尘宗，最近因为新宗主上任才改的名字。”
蓝氏宗族，蓝尘宗……翎儿吗？脑海里浮现出女孩的身影，不过在想起被强吻那一幕之前他停下了思考。
“没听说过，怎么了？”依尘一脸茫然地问道。
“这个宗族，原本只是一个在王城里地位比较显赫的贵族，但在九年前，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得到了一种技术。”
“白夜教会的夺灵是让幻兽的灵魂占据人的身体，而蓝尘宗，却可以将幻兽的力量转移到人的身上。”虽然同样能让人得到幻兽的力量，但其中的差别，不用多想就能看得出来。夺舍已经将人的灵魂打碎，得到的不过是一个披着人皮的幻兽，但后者却是单纯地将幻兽的力量加到人的身上，保留了人的神智。幻兽因为契约的缘故被人驭使，但蓝尘宗的情况却和白夜教会完全不同，宗族的成员拥有作为人的独立思考能力，可以分辨出孰善孰恶。这样的势力，比起白夜教会确实更让人放心。
不过一想起古德刚才所说的时间，九年前，刚好就是依尘这个人出生的时间，这是巧合吗？也许以后碰到一个蓝尘宗的人可以问问具体的情况，或者……下次见到蓝夕翎再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
“和白夜教会一样，蓝尘宗的眼线也几乎是遍布大陆，我以为他们已经派人找过你了。”
“这倒不是很清楚。”依尘犹豫着要不要说出蓝夕翎的事，不过最后还是没打算提起这个，既然蓝夕翎说过下次见面会向他解释，那他也不急于这一时。
“其实我没什么追求的，本来在幻界过得不怎么样，现在被召唤过来还白得了一个身体，只想着稍微过好一点就行。”依尘靠着椅子长舒了口气，回想起在幻界的日子，眼里流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哀伤。
闻言，古德倒是对他这种顺其自然的态度不置可否，但脸色却已经多了几分严肃。
“如果是别的幻兽，遇到你这样的情况顺其自然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但你……恐怕不行。”
“诶？为什么？”
干枯的食指指着依尘的鼻尖，古德淡淡道：“因为你是幻龙。”
“幻龙怎么了？”依尘的头上顿时多了几个问号，幻龙作为顶级精神类幻兽确实是稀有了点，但也就这一个特别的地方，而且说起来顶级也不是最强。
“白夜教会，在幻龙的研究上花费了极大的精力，不光是因为幻龙具有成长的潜力。”从座位上站起身子，古德一边说着，一边移步到书架前。“还有一个原因……幻龙，拥有着创世的能力。”
创世？
从书架取出一本厚厚的书，古德返回了座位。
“在幻兽中，有着三种最神奇的兽瞳：洞悉因果的灵狐之瞳，无尽轮回的夜鸦之瞳，和创造万物的幻龙之瞳。”说着，他翻开书，在某一页停下后，移到依尘的面前。
“关于幻龙具有创世能力的记录，史料中只有一个。”
翻到的那页，便是古德所说的那个记录。
一个世纪之前，有几个人在杀戮之地看到过幻龙的身影。根据他们的说法，幻龙巨大的身影划过天际，天地在一瞬间便被从它的眼睛中喷薄而出的光芒渲染成蓝色。等到蓝光消失之后，幻龙消失得无影无踪，杀戮之地的外围也奇迹般地长出了参天大树，高峻的山峰拔地而起，形成险要的地形将杀戮之地腹地与外界隔绝。
只是一下，就能形成高山，让不毛之地长出树木，记录中的幻龙宛如创世神一般的存在。依尘的本体虽然是幻龙，但在幻龙族里的身份却很低微，对这样强大的能力想都不敢想。
也许龙皇可以做到，不过他只是一只没有进化过的小幻龙。
“至于刚才所说的成长的潜力，你现在还没有接触过或许不清楚。当幻兽与幻师签订幻之契约后，就不能再从外界吸收精气。这也就意味着，失去了进阶的能力。”
这个依尘倒是不清楚，其实到现在，他身上还连一只幻兽都没有。
其实古德将书里的内容给他看的主要目的，是想从依尘那得知那次幻龙现身的原因，不过看见依尘还是一脸茫然的模样，应该对这件事并不了解。
“虽然不能从外界吸收精气，但有些本体咒术具有进阶能力的幻兽却可以是例外。”合上书，古德将其移到了一边。
本体咒术，是幻兽天生自带的咒术，就像蛇的毒和老鼠生来会打洞一样。本体咒术即使在幻兽与幻师签订契约后依然可以使用，有些幻兽没有，有的幻兽也可能有很多个。
不过……
“我的本体咒术是幻光啊。”依尘摊开小手，一抹白色的光晕旋即将整个手掌笼罩在其中。
只是一种将幻力作用于身体各处，从而起到强化效果的咒术，确实和所谓的进阶没有半毛钱关系。
“幻龙族是最为神秘的种族，虽然不一定是本体咒术，但既然有人成功进阶过，那就证明幻龙有成长的潜力。”
（这是……强词夺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能进阶啊喂！）
“就算你这么说……那你的意思是，我会被白夜教会的人盯上，然后就指望不了平平淡淡的生活了吧？”为了不让话题扯得更远，依尘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就是这样。现在你遇到的只是白夜教会里最底层的势力，他们看不出你的本体，但因为你存在的本身就充满了偶然性，迟早会惊动更高层，最后，你将会面对整个教会。”
虽然有些危言耸听，但经过古德这样分析，依尘也完全清楚了他现在的处境。
如果真的能成为记录里那个幻龙一样的存在，那就算真的要面对整个白夜教会，也不足为惧。而如果自己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干劲，顺其自然。这一次古德能救他，但下一次就难说了。
虽然没有居于人上的想法，但是最起码得有自保的能力。
“还是那句话，我可以做你的导师，可以教给你幻师的知识。要不要更进一步在于你，但既然要向上爬，就要有抛弃那种幻想的觉悟。”
闻言，依尘迟疑了会儿，之后，冷笑了一声。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剩下的事，之后再说。我现在要到外面布置咒术了。”看出依尘此刻的心情一时还难以平复，古德说着便站起了身子。“书你可以随便看，但要记得放回原位。”
“古德老师……”
“……”
“你知道一个世纪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不知道，没有人清楚……也许当你达到拥有创世能力的高度时，才能真正明白那次异变。”
（创世……么？）
失神间，古德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线，留下那本还静静的躺在桌上的书，和已经见底的茶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