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里拿着一把刀。
即便身为圣女,单,安吉拉本身并不是一名出色的战士,相反,若非她拥有强大的治愈能力,恐怕那伤痕累累的身体早已自行崩溃,早年的折磨与出生的陈疾一直鞭打着她的身躯,使其不分昼夜地作痛着。
恰尔不知道面前的人身份是什么,但是他很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可能是一个死。
但不做什么必然是死亡。
影子的魔力侵蚀着他的身体,使他握住刀,朝着这名来历不明、但显然出身不凡的少女一步步走来,戴头巾当年男子感到自己心脏在狂跳……还从未有这么一种怪异感觉,自从他第一次杀人,他执行命令时便应该毫无波澜了才是。
他已经走得很近了,恰尔蹲下身,便看见对方那湖心般湛蓝的眼中倒映出自己的样子。
‘好丑。’
恰尔想。
像是一只穿着人衣服的老鼠,为了更好的伪装,还遮遮掩掩地戴上了一条头巾,是怕头顶那啮齿动物大而显眼的丑陋耳朵露出来吗?这样想着,男子已经把刀举起来了。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但这时,他听见自己忽然开口,不像是恰尔自己说出来的,倒先是因为挥刀弧度太大,自己的脑袋也倾斜了,于是把脑中的话直接从嘴里漏了出来:
“你们会改变这里吗?”
真奇怪啊……
男子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一个问题。
即便得到答案又如何呢?这么、这么多年了,一切是不会改变的。
他看见那个少女本来只是佯装胆怯与懦弱的眼突然眨了一下,然后,变为一个几乎摄人心魄的微笑,十分温柔地朝他伸出手,抚住他低垂的头,闭眼,似在为他祈福。
“会。”
……怎么可能呢。
“好,我相信。”
就像他第一眼看见那个魔法师少女就知道她不会是地下的人一样,对,这样答应只不过是因为可能得到利益罢了,你看,他靠这个上位了……他还能得到好处吧。
酒馆失去的那个女人也是,给他好处他才来,病了就该抛弃。
……
他依然举着刀,继续着那弧度,那是致命的弧度,足以使受创者一下断绝生息,他的动作也很灵巧,因此精确而迅速,绝不会带来任何一丝痛苦。
何况刺向自己的难度本来就很低。
“咔嚓。”
碰。
恰尔感觉得到自己倒在地上,他感到肺部突然一阵窒息,宛如哮喘般运作着,瘫痪的身体被影子牵扯着,依然强逼着他做出动作。
但是已经不可能,任何信念或许都会被强迫控制,但断裂的脊梁不行,特别是脖子以下齐刷刷断掉那种,所以他也没力气把这颗愚蠢头颅彻底抛开。
身体下方,影子们依然骚动着,似乎在质问他为什么会做出这么愚蠢的行为。
为什么呢?对啊,为什么啊。
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血泊中狂笑的含义。
这凄惨的景象,简直就像误食了毒鼠药的老鼠一般,暂时苟延残喘,咳嗽着、吐出血迹,在极度痛苦中等待一切的终点……
“哎呀。”
浑噩中他听到声音,却不是那个少女的。
于是恰尔勉强睁开眼。
“真可惜啊,明明我觉得你挺像我的。”
一个实验人员不知何时从外面走了进来……不,不对,是一个又一个,甚至于还有彻底变成阴影的存在,俨然露出了獠牙,拿起刀子对着这一小小的实验室。
啊,真可悲,明明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自己的牺牲依然毫无意义。
即便想要挣扎着爬起也不可能了,恰尔感到自己迅速虚弱下去……被死亡拉入永恒的梦境……
“……?”
但是,一束光却将本已伸出手的死神无情驱赶。
一股暖流从头顶垂直而下,只是一瞬间而已,便将恰尔的浑噩彻底驱散,与之相对,顿时一激灵地睁开眼的恰尔,看见的是从大缸里慢慢爬出的棕发半精灵少女。
那湖心般的湛蓝双瞳在扫到他时,微微眯了起来,那是发自内心善意的微笑,在这阴暗的地下格外熠熠生辉。
简直就像从什么精致典雅的马车上落地一般,安吉拉不慌不忙,等自己彻底在地下站稳才对着依然倒在地上的恰尔开了口,一只手习惯性地抚在倒下者头上:
“你呼唤拯救,我便将拯救赋予你,因你并非以语言或祈祷来乞求的……人子啊,你可知那狂言的诗人现在何方?”
“狂言的诗人……?”
“啊,你们称呼他,应当是叫怪物才是。”
她在做什么呢?
每个人,恐怕都是这么想着。
棕发少女神色依然平静,带着些许慈爱的笑意,此刻眼眸低垂,于是难以辨别眼内波澜。
青年的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
从他有生以来,见到最好的治疗师,也不过是对于一些颇重的伤员进行了这里,并不保证治好,而这种几乎已经把自己杀死程度的伤口……
恰尔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些害臊地甩开那一只白皙的手,爬起来,然后愣住了一下……发觉脚下原本已经根深蒂固的影子消失了这一点确实令人惊喜,不过这里可不是什么欢呼雀跃的好地方,恰尔立刻举起刀,和那些被操控或自愿的人进行着对峙。
对方对这一情况似乎也感到惊讶或新奇,但很快,他们就恢复常态,亮出刀剑,朝着中心被包围着发起了进攻。
一个影子恰尔都不一定能打得赢……因此,怀抱着一丝希望,当听到安吉拉对自己所需再一次描述之后,他立刻忙不迭地冲向了几乎与少女同一时间——毕竟二者获得时间相差无几,被送到研究所的一堆废铁。
包裹着血肉的铁块被飞速扔到看起来十分平常的棕发少女面前。
“至高无上的龙神,请宽恕他们的罪孽。”
捡起被扔过来的些许奇怪东西,安吉拉没有丝毫嫌弃那上面沾染的污秽或其本身的不洁,她像是一位捡起稻穗的农民一样,小心翼翼,又万分珍重地将那一藏污纳垢的铁石捧起,然后……
“然后,赐福于此。”
伴随着微微低沉的祷告声。
一股强烈的光明从那高尚祭司的手中萌芽……这光明是如此强盛,甚至于连原本背过身来了的恰尔,都茫然无措地转回来,他不是没看过祭司赐福,但,之前所见一切萤火之光,与这宛如炸裂了一缕小小太阳的光束比,都只能羞愧得埋到土中。
阴影们因此而有些许凝重,但紧接着,它们又开始了迅速的进攻,没有时间为异变而犹豫,在地下生活的恶人们早就习惯了不断去处置变化。
就在此刻,响起了小小的碎裂声。
“咔……”
像是,雏鸟第一次用喙敲打着脆弱的蛋壳,以此展现自身足以面临此世的威能。
然而这里自然是没有脆弱鸟蛋的。
“咔嚓。”
但是动静却没有停息。
在那虔诚祭司的手中,那被她所捧起的那一枚,被铁水所浇灌,将一个癫狂灵魂的一部分封印其中的铁石,因神圣的高温而融化,最终得到的……
“嚓。”
是比起任何以往画面都要真实而可怖的一片残肢断面……只是肉体的一部分,于是根本没有形体可言,在揭开那沉重铁石的一瞬间,那之中的肉沫便浮现出虫蠕般的生命力,像是一只章鱼一样,将那些被拉伸如细丝的肉体,朝外界使劲延伸。
即便是长年生活于此,见过各种惨状的恰尔,在看见这一幕时都不由得胆战心惊,阴影们则彻底抛弃了对少女的一切行为进行反应,与之相对,它们毫不犹豫地将武器轰炸在了低头祈祷的安吉拉身上。
然而那刚刚被生命的祝福所拉扯而起的怪物残肢却是伸出了自己的爪牙,不待恰尔与对面打作一团,无数肉体已经冲刺而上,要将羸弱不堪对手撕成碎片的爪牙们顿时愣住,然而这一呆滞便成了他们催命符。
肉丝几乎如埋藏的剧毒一般,在阴影与爪牙间徘徊,明明每一粒都如此细小,组合一起却不如分散开来时,有意识的爪牙们是最先失去抵抗的,这种反攻方法太离奇,也太折腾了些,阴影们倒是没有丢盔卸甲,相反,它们冷眼在一旁旁观,以一种近乎旁观者的视角端详着这一场诡异的战争。
恰尔则找准了自己的定位,他马不停蹄地辗转着,将那些存放于此的石块找出,然后扔给早已准备好,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的祭司少女,胜利的希望似乎也并非遥不可及。
随着恰尔的一次次供应,安吉拉只是淡淡地释放出了自己本能之中的光芒,一枚枚铁石蜕变,诗人的本貌也终于恢复,只是……
“……啊啊,真是糟糕,我又要为什么人所用了吗?你们、哎,你们……”
恢复了本躯,蒲克立刻露出了那张麻木的面庞。
诗人在原地被一点点搜集成功,无数空荡荡的铁石就宛如无数的稻穗一般,孕育出了这一名疯狂之人……简直宛如人体为地板的拼图,这副惨相,并没有使诗人稍有怯懦或退缩,她已经找好下一家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