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副模样似乎比起之前文弱精神些，也更具煽动性，可诺曼却莫名生出一丝厌意来，他把眼睛扫过那些也被煽动起战意的守卫，把这些人面孔和那些底层士兵相对比，这些人显然光洁得多，但神情却出奇一致。
于是诺曼静静等着人说完，再询问:
“您不觉得将一切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灭世之力，宛如信奉巫蛊一般，是虚妄之事么？”
“并非如此，不过这番言论……先生果然是守成卿那边说客吗？你们都太过守旧，不曾看见我等魔导科技与那象牙国接触后，日新月异的发展，于是观摩到异像便将其单单看做是虚妄传说，实际上，当今世界早不是以占领为基础的战局了，各方的军备竞赛才是最终决定战局的关键要素。”
“也就是，您对使用灭世之力的技术，非常了解，包括其原理和能造成的战略成果，都一清二楚？”
贵族闭口不言，以湛蓝眼瞳眯起，盯着少年，而少年则只是平淡开口:
“您只说知或不知。”
福柯在怀疑对面这名自称传说中诗人的来客是打探情报的间谍，这点诺曼知道，但他倒不需要打探这些，艾维尔塔之旅已经让他们一行人得到了仪式的原稿，也就可以具体分析仪式武器的威力，还有其是否真实可用。
事实证明，足以使古雷德公国驱动野心在本不可能彻底战胜对方情况下开战的技术，也绝对并非虚妄之术。
于是那贵族在踯躅一下后，依然是坚定点了头:
“自然知晓。”
“你们的仪式，耗费巨大，不单需要具有本源之力，且为了能承受和聚集本源之力对周边自然魔法的巨大调动，对魔晶、秘银等矿物的需求也是宛如天堑，但威力也属实惊人，一炮之力可以将整片城镇夷为平地，彻底焦黑而渺无声息，其地受魔力余波，会导致魔素混乱，甚至会蔓延辐射到邻边地点，其范围势必影响整个莫提法斯的主要领域。”
“……便是如此，若是那位已经把一切告知您，又何必再让我多舌一次呢？”
福柯听到这少年牟定而详细的话语，神情中明显闪烁出几丝惊讶——守成卿一向谨小慎微，竟然会对一名不知来历者把这些话托盘而出吗？不，也不一定，若是传说中被龙神所诅咒的诗人，其情报来源完全不一定是来自于他人，而是与那本源之力的联系。
若是当真如此推断对方身份，那与其交谈更是需要慎重了……不死不灭的诗人，即便以本源之力去攻击也不一定能彻底击败，若是对方立场在莫提法斯一方，那这灭世之力当真是不一定管用了……
所以……
把对方直接在此抓捕，然后进行研究会是一个好选择吗？
“……”
不，若是传说中的不死诗人，其力量虽然在传说中没有丝毫表述，恐怕也不是他一个贵族所带的三三两两精锐所能捕获的吧，如此想来，当前的情势，倒是他自己比较危险。
即便不用读心术，诺曼也能看出对方的迟疑和神情中阴晴不定，他也不去刻意猜测对方思绪，只是摊开手，继续往下询问:
“您对公国国内政局知晓多少？”
“……凡我国有志之士，无不为公爵大人决定鞠躬尽瘁。”
“守成卿与公爵不合的传言已经远传于国外，若单他一人而无人应和，这消息是不可能如此四溢而不受贵国管制的，我看见这城市中四处都是公爵之心腹，想必他起码是想借用这战争夺取这最大的一片边疆郡守的权利。”
“守成卿思想太过保守，但他的忠诚不需质疑，比起家事，如今我等公爵麾下更应共渡难关。”
话虽坚决，福柯却显出一丝难得的灰暗，显然，他对于自己国家内部如今的乱象也是颇为感到不安，只是忠诚支撑着他说出这些话。
但实际上诺曼猜测何止如此，公爵发动这场战争，恐怕根本原因正是这些内乱，以战争的名义夺取一些贵族权利，消减其家族，空缺出地位以赏赐给平民以及心腹，控制世家。
至于那些消极的贵族，到时也可以以这罪名进行惩罚。
于是，他继续往下说:
“阁下之前所说，无非是公国对王国战争进行时的胜利，可曾想过战争之后会有怎样结果？”
“自然我国成为王国，公爵大人受位，吾国万寿无疆……”
福柯有些迟疑地开口。
他的确是没有考虑到这些事，但他也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当硝烟落地，所有的国家都必不可能比古雷德更加强盛，到时候，一切处理不过是家事罢了，比起与王国的战争，又会艰难到哪去呢？
但面前的少年却是摇摇头，以丝毫没有波动的语气开口:
“你们既然已经确认了不可以以寻常形式进行攻占，那么，最终使用武器便是必然结果了，既然如此，贵国最终能得到的绝非一片丰沃的平原疆土，而是一片魔素混乱，短时间内绝不可能再度使用的焦土。”
“是，但我国和艾维尔塔有所合作，以他国魔导技术，必然能轻易解决这些魔素混乱。”
“象牙国内部自己本身就在变革与守旧中挣扎，在王国与公国争端之际，守旧派为夺权，必然竭尽全力为贵国争取战胜公国，当王国陨灭之际，他们又如何会尽心尽力地为他国服务呢？”
“届时，我国已然成为世界至强，象牙塔若尚友好，我等便继续合作，若当真如此有眼无珠，一并覆灭了便是。”
傲慢。
从那说出这句话却丝毫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贵族神情中，诺曼能读出的仅有这么一个词。
不过他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这种情绪来源，在目睹魔法之国过于腐朽的统治之后，身为至少也算是治理有方的公国的臣子，很难不对那些思想落后的魔法师产生轻蔑之心。
但，这种轻蔑之心若是干扰了对实力的判断，可就不好了。
“恕我直言，攻下王国之际，恐怕公国不单不会成为最强，反而会一度落入虚弱之中。”
“什……”
“仪式之力本就耗费颇多，当王国察觉一切之际，必然舍命一搏，以全国之力反向侵公国领土，届时，若贵国要炮轰，便难以不波及己身，况且就是不算贵国己方内耗，王国舍命一搏之际也必然对贵国造成巨大损失，届时公国当真有威胁艾维尔塔……不，贵国当真有在魔法国控制下自保的能力吗？”
“哼，既然如此，那我们便连着周遭一并吞没。”
福柯的脸色，变了。
一直以来镇定自若的贵族，如今却魔怔般露出一丝战争狂人的残忍神色，说出令人战栗的话语，原本湛蓝的眼瞳也显出一丝阴森，他把手重叠在身前，微微用力，于是手背上显出一丝青筋。
少年知晓这人必然已经陷入偏执之中，他倒也不去激烈辩驳，只是默默调动着琴弦，同时，他也察觉到了身边少女默默睁开了之前一直微微闭上的眼，其中渗透出一丝火光。
“好，且先不说那艾维尔塔本身是否藏私，仪式会不会对其无用，对着魔法国再使用一次仪式，这又是一些耗费，既然已经有两国出事，那么剩下国家也不会再行反抗，剩下的地点，公国的确可以慢慢消化吞食了。”
“……象牙国和我国之合作，有我国全程监管，他们必不可能藏私。”
“即便魔素可以解决，首先，贵国劫掠的第一目的，即粮草一物，在轰炸之下必然荡然无存，土地亦必为之而陷落，公国人口和王国相比如何？”
“……公国少些。”
毕竟公国是森林之国，虽然人民富庶，但人口可无法依靠那仅有的产出和些许外汇供养起来，毕竟，最大的粮食产出国可就是王国。
话至如此，福柯似乎也终于察觉了些情况，于是默默不语。
“行军消耗粮草奇多，哪怕只是守城也一样，以战养战需要的是对方城市尚有资源情况下被攻下，以劫掠来弥补自身消耗，并造成对方消耗，如此，在贵国屠杀与轰灭之下，本就除了土地别无所获，为了占领土地和收服诸国，加之郡守诸人必然感到自己被夺权，因利益分配而动荡起来，我可预言，贵国必然陷入饥荒与内战之中，不单无法统一，反而会因此彻底分崩离析。”
大量欠缺管理的土地，消耗殆尽的资源，动荡不安的贵族形势。
这场战争始于公国的内部矛盾，但最终却并不可能起到完全解决的作用，这一场战场不是过去的贵族战争了，主要参与者已经是平民，而且，本来使用灭世之力进行攻击，就彻底与消耗贵族的战争目的南辕北辙……除非。
诺曼心中生出一丝猜测，但他知道自己不能立刻说出。
恐怕，这些贵族，也不一定知道仪式彻底成功的日子……
黑公爵，这一头衔倒是货真价实。
“……您说的问题很有道理。”
身着黑色燕尾服的贵族对着火，沉默了许久，才终于抬起头，他眼中的狂热已经有些褪去……但。
“我会继续根据这些问题来重新设计战争工程，若您有意，可否成为在下幕僚？或者，若您愿意，在下愿向公爵大人推举阁下，奉为上卿。”
“……不了。”
果然，这样便能劝服对方，是不可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