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没有再回复,他捂住耳朵的手越发严实,却无法防止声音的渗透,于是只是咬着下唇一言不发,而那白发者见此一幕,只是淡淡笑着。
祂伸出手,灵感们便忙不迭地迎上来,一点点化出镜面般形状,尽管对于灵感们的调度权,祂是远远不如浦克的,但在技术上的娴熟度,一名普普通通的诗人又怎能比过神明?
于是,作为眺望另一番的窗户,灵感们感受着自己体内所产生的变化,又将其在这一处浮现,然后一间小镇的门口便漏了出来,被无数光粒所包围,本来看守的侍卫齐刷刷倒在了地上,却都面色安详,似沉入了一段美妙的梦乡。
在之外,一名骑士有些踉跄地跟随着一名身着礼服的诗人缓缓前进着。
“这就是你想告诉我的事吗?如果,但从那个画面所显示出的话,我必须承认她的行为多少有一些残酷,却也不是完全不讲道理的程度。”
诺曼·斯乌尔支撑着自己因在烈火中与他人厮杀而显得疲惫而摇摇欲坠的身躯,锤着自己的脑袋,从喉咙中吐出一股似乎还染着焦土之息的气息,咳嗽两声,对着面前的人缓缓吐出话语:
“如果这就是她的本性的话,我还不至于非常不能接受……再说,终究,她遵守了自己的诺言,并且救了人类,比起这个,你这样的人,到底要遭受了怎样的事才会变成这样样子……这一点还比较让人疑惑。”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好奇的事,无论从本质来说,还是漂浮其上的现象来说,都是再肤浅不过的事实。”
对着他的文化,海亚默甚至没有回过头,脚步不停地践踏着着被人所拥满的土地,向着最初也是最后的目的地走去。
而另外一段,披着人皮的神对此微微眯眼。
“的确,是很普遍又贫瘠的故事……然而正因其庸俗才令人生厌,不是吗?”
祂踱步,从刚刚开始,眼睛就一动不动地凝在了镜中浮现的骑士身上,这种温和的眼神让诗人嘲弄地啐了一口唾沫,不过祂只是不管不顾地往下说着:
“没有想到这故事下半文……不愧是他,不过,也许已经想到了,只是仍抱有期望而去问吧。”
“……一堆理由。”
“嘿,我乐意为他找补,因为我偏爱他,学另外一位神明说的话就是:‘这是我的爱人,是我所喜悦的人’!”
面对如此毫不掩饰的人,诗人翻了个白眼,接着便看见那镜面中骑士像是感应到什么一般一问:
“……也许,我的确有着最糟糕的猜测,但即便如此,若得不到证实,我便不会断言,而若你不愿给出答案,我也会坦然接受。”
啧。
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浦克再一次闭上了嘴,开始看着四周飘散的灵感为了形成图像而疲惫地跑来跑去,这些生灵是极为弱小的,哪怕只是如此小小的行为也足以令它们中个体精疲力尽,但它们的群体足够庞大,因此无所不能,尽管他因与这些生灵可谓完全不适搭的习性而难以与其共存,却难以否认,为了自己,它们的确殚精竭力,比起心怀鬼胎的那人……
……嗯?
忽然,他感到一种奇妙的灵感从脑海中一闪而过,然而这一瞬息太短,因此他并未能马上调整好如何表达这一句意的措辞……于是诗人忽然神色平静下来,把眼睛也微微眯起,使那深蓝色的眼像是一汪深井,整个人也默默蜷缩着,掩饰着自己存在感。
也许该说果不其然,那神明并未注意到一旁喽啰神色中转变,而是凝神于镜面中变化。
“看,它们又一次变化了。”
祂说,语气中带有一丝感慨意味:
“灵感,多么奇妙又弱小的生物,多么难以消灭的生物……它们构成的世界,和我们所在的世界,说不定可以说是完全一致也不错呢,毕竟,它们如此接近最微小的物质……和夸克差不多呢。”
“……夸克?”
“嘛,现在对你们来说也许还不是时候吧。”
结果在对方说出莫名其妙话语时,浦克还是出声询问了一下,也许算是接一下茬,来使对方不至于对自己过分的沉默生疑吧,一直以来,那人也好,灵感们也好,总是呢喃着一些含糊不清又令人不知其意的话,也许是它们那种存在彼此间知晓的知识?
无所谓了,刚刚他所一闪而过的灵感,现在诗人已经将其咀嚼完全,随时可以……
以一口碎屑吐出。
“那么,何必找我再一次讲述那种毫无意义之事?”
镜面中那被灵感所杜撰的诗人再一次开口了,刚才他沉默了许久,于是所带的路也延续了许多,一路上,诺曼所看见的唯有无数怪异的三角形木板结构之物,一些倒下的、身上染血的镇民,一些守卫,以及四周明显乱糟糟、宛如被匪徒劫掠过的土地。
他感到触目惊心,小心翼翼地从这些瘫倒者身上迈过,用视线一个个去检查着这些可怜镇民的生息……万幸的是大多还有些气息,只是微弱得令人有些害怕。
“你认为,你是他们的英雄吗?”
这时,前方的诗人突然开口了。
诺曼哑然,他仔细思考了一下逻辑……
“……我并不认为这一切能被称为英雄的程度,但,这些匪徒似乎本来就是要袭击这里,所以……也许,我们的确帮到了一些忙?”
那个戴着荆棘鸟之冠的男子,和那名擅长雷电法术的少女……都并非等闲之辈,若是在引发这一系列浩劫时,诺曼等人并不在此处,也许现在的惨剧将更加让人不忍目睹。
然而,也只是也许,他并不会以此而自豪,尽管,也许骑士在之后会以此而激励自己同行的同伴……
“不。”
就在少年如此思考着的时候,那一直默默行走的诗人,突然停下了脚步,一点一点,转过身来。
本来白皙的肤色显得更加苍白了,泛着青苔似的淡淡青色,宛如一具死尸,那双本来湛蓝的眼也显出一丝死气沉沉的幽暗,但更加显眼的是,那眼下一道焦黑的孔洞。
他近乎面无表情地开口:
“你这副觉得自己做了好事只是推卸一下功劳的样子真是令人作呕……你以为,是你制止的灾厄?”
“……我不会这么说,但,就如你的确拯救了人类一样,难道不算我们姑且做了些好事吗?”
“呵、哈哈……”
诗人张开嘴,发出嘲笑的声音,他跟本来那癫狂而总是令人不快地喃喃自语之人越来越像了,当他张开嘴,漏出的气息染着一丝漆黑,仿佛被烧焦的尘埃。
而当那黑色蔓延到了空气之中,一切便再度被染上黑夜的浑浊。
镜面外的浦克不说话,只是冷冷注视着这一切,灵感是了解他的,他不得不承认,那一举一动都与他如出一辙,只是,终究那是非人的、蛊惑心智的、令人癫狂的灵感,因此被这样一种生物群所指引,所会抵达的,也必然是疯癫的终点。
因此,当一切再度变为那被火点燃的夜时,他也一点不意外。
只是,此刻已经熄灭……争执者、争执者全都倒下,一个个袒露出心肺,一个个治愈了疯癫,唯有一人在上,被光粒所拥,神色决然,尽管难掩疯狂。
“……我曾经想过……”
尸山血海。
有个人,一瘸一拐地走到最高处,他的身体无处不被那光粒所黏附,无处不被那非人所占据,而他张开双臂,近乎温柔地接纳了这一切。
诺曼发现自己站在那血肉堆叠的山旁边,他的身体一动不动,似脱离于此世……也的确并非存在于此世。
千万年前并没有他,并没有一个叫诺曼的人陪着浦克·海亚默走到这里。
“……在最初抵达这里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名字会被遗忘……”
灵感。
无数的灵感,宛如蜂群一般,嗡鸣而来。
此刻,脱身事外的骑士才终于听清了那一声声令人焦躁的呢喃低语……那一切的故事,那一切的同情,那一丝丝低诉的爱意,而这一切浦克早已听清。
在灵感们的眼里,他是这样的吗?现实中的诗人有些嘲弄地想,真奇妙啊,真像一个英雄。
他也曾经以为自己是英雄过。
“我曾经想象过我会后悔,因为永无止息的生命、永无止息的孤独……又或者人们在漫长中发觉了我的真容,那,已经是和他们截然不同的存在了……因此排挤,似乎也并不奇怪。”
最终,那庞大、无数、优劣不分的无数光粒,齐齐进入了那一渺小诗人的脑海……
那并非非常奇怪的事,因为灵感们的确如此渺小,一人可以容纳。
那张开怀抱者呼喊:
“……我的名字将被忘记、我也许将被我所爱之人怨恨……然而,现在我所做的一切,永远不会改变……在世界这一书页上呵、我已成为浓墨重彩一笔!”
“……我曾经是如此想的,至多不过是一名悲剧之英雄,最终,我的确做到了什么,去改变世界轨迹的一笔。”
豪言壮语的一句,与平静得几乎冷漠的话语交错在一起,于是将温度格外对映。
“杀死我、打败我……但是,这一切已经不可改变。”
“万事万物终究有两面,不必改变,我……本身就是最为可笑的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