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隐居。”
丛根本上这种问题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诺曼长吐一口气，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着。
“和那位……龙神大人？”
“嗯哼。”
“你们关系的确很好。”
口头上很客气，但贝尔留斯操纵着诺曼从高台上下来的时候，却是死死拉着他身上镣铐的，那紧绷的力度令一身是伤的少年整个关节都在颤抖。
于是，对此感到不满的少年别了一下头。
“当然还好。”
他有些挑衅似地把那束在身上的镣铐故意弄出些声响:
“那是我在世界上最喜欢的人，甚至……比起老师还要喜欢。”
“林恩要是听到你这话说不定会想从坟里爬出来……
“而你这么老还忙成这个样子一看就是到现在还单身。”
本来似乎想要轻笑嘲弄一下逝去的老对手的老元帅表情一下子僵住了，而合理口无遮拦的诺曼只是十分敷衍地耸了耸肩，开口说:
“我说了些不礼貌的话对吗？也许我该感到抱歉，不过，我现在可一点都不抱歉，礼貌需要自己的意志来维持，客套地掩盖掉一些现实，但是我现在可没有这个充裕，不是吗？”
“……你的性格里面果然还是有像那个老家伙的。”
“一些方面我会认为你是在侮辱我，不过，如果是在跟您辩战的方面，我深感自豪，大元帅。”
诺曼微微扯起一侧嘴角，以轻蔑与厌恶的神情盯着对方，而那老人见此，却是更加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这副样子让少年感到厌恶……但，敌人的软弱表现，本该是一件好消息的……
“就在刚刚。”
没有等诺曼把心中的嫌弃话语说出来，那老人便缓缓开口，声音像是从沙土中挖出来一样，带着干涩的气息:
“我们的仪式地点遭遇了勇者的袭击，庆幸的是，我们已经收回了附近的人，以避免造成伤亡。”
“什么？”
这莫名其妙的话语让少年歪起了头，他皱着眉，以深表不赞同的神情盯着面前的老元帅，长吐一口气:
“我深知您想要卸磨杀驴的心，与想要将一切罪责推到我身上的意思，但我想在我们彼此都有把柄和重要之人在……”
“很不幸。”
贝尔留斯打断了他的话，继续往下说去:
“我们伟大的君王，公爵，正为了拯救我国，而奋勇站在众人之前前往那毁灭的起始……他手无寸铁，因此，显然不可能抵挡住如此可怕的攻击。”
“……是你叫我袭击那边的。”
不对劲。
一股阴冷的气息从心脉间渗透而出，诺曼又扯了一下镣铐，冷静地开口:
“在这里所有士兵都清楚……他们都……”
“……”
“……哈，这也太讽刺了，那位不可一世的公爵最信任的军方捅了他一刀？”
当他看见老人那一双鹰一样的眼睛时，诺曼便觉得，自己似乎得到了所有的答案。
忠诚一向是军人的最终使命……他们怎么敢……
“我相信公爵大人也应该能够理解，再说，他的死是英勇的，是值得的。”
把少年一下子扔到脚边上，贝尔留斯举起手中的刀，上面还沾着血腥的气息。
迎着满天的星光，他的眼亦泛出深邃光泽，宛如此处之人已并非那公国传说中的英雄，而是，附身于这苍老身躯上的某一恶魔，不过，当下一秒，这恶魔的瞳孔却是微微一颤，带着有些沉重又平静的声音开口。
他的话语宛如乌鸦的落羽:
“……因他换取了一名神明、一名圣女、还有一位明日之星的陨落。”
“……”
一片，空白。
宛如雷电在这片沉寂的夜空骤然响彻，明明四周寂静无声，唯军旗随风飘扬洒洒，诺曼却仿佛听到有轰鸣在耳边奏起。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踏马！”
一向表现得颇为文雅的少年报了粗，哪怕浑身关节疼得要命，他还是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随即用手中镣铐一下企图砸在那厚颜无耻的老人身上。
但他太虚弱，太无力，甚至就算是他全力而为，又如何能敌过这战功赫赫的老军人呢？少年撞上的唯有那一把军刀，他的手上顿时裂开了血花，但少年并没有在意这一点，只是近乎无谋地朝着这可恶的老人冲刺着。
贝尔留斯一脚踢在他怀里，少年蜷缩，但并不止步，他隔着那军靴以一双银白色的眼瞳以极度冰冷眼神盯着面前的人。
他开口:
“你是故意的。”
“……是。”
“为什么？你有很多种方法，但你偏偏选了我。”
“因为你身上的是龙神之力。”
出奇坦诚的，贝尔留斯回答了以镣铐往他刀上砸着的少年的问题，他挪动了视线，不愿与他对视，声音沉闷地像是从坟墓里走出的死人:
“那是，最可能引爆那一切的东西，而且，不止是你……”
“所以，我的确是不必要的，甚至，你能不能判断伊泽德拉会不会能抵御这火焰？”
诺曼咬住牙，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开口，喋喋不休，把肉刺进那刀里，这一切都可以被认为是挑衅而导致那敌军元帅的果断攻击，但，他没有，就好像他不是那个骗他去朝着自己心爱的人进行了致命一击的始作俑者一样……
哈，这一点倒的确很符合这种人会有的形象。
“……刚才，讲的只是一个版本。”
贝尔留斯举起了刀。
然后，他转过那长长的军刀，将刀柄打在已经奄奄一息的少年身上，随后将他重新一脚踩入泥土。
“不过，还有另外一种版本，那就是，顺序调整一下。”
“……你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公国和艾维尔塔有合作，而象牙塔那群疯子总是乐于分享许多……或者让人满意，或者让人不那么安心的科技的，而公爵大人则是我们最为尊贵的大人，因此……他身上有什么能监控，或者能检测生命体征的东西，一点不奇怪，不是吗？”
“如果我说很奇怪呢？”
“好吧，对于你这种人来说不重要，反正……”
老元帅把军靴踩在少年脸上，思考着，一点点把力气加重，直到似乎要把他的头颅彻底压爆，把脑浆都迸裂出来。
他望向远方，把视线扫向那一片混乱的公国四周，开口若吟游诗人吟诗般平静:
“我国国民相信就好了，我这枯朽之人，在这里终究是还有一点信用的，你的观点只关系到一个事实，你，在野被招来的勇者，究竟是遵循着对神明的信仰、对王权的拥护……还是对于一般信义更加推崇。”
“从事实上，无论从哪边看来，你们都是背信弃义的一方。”
“不，诺曼，世人并不追求真实，”
贝尔留斯俯下身，扭过少年沾满血与泥的脸，老人深深叹息着，把刀放到他喉咙边缘，锋利的刀锋只是这样便在少年的皮肤上留出一丝划痕。
“他们要的不过是合自己心意的现实，你的命运在他们看来不过是锦上添花……或者一点点瑕疵，你的选择，只关于勇者究竟是无谋地袭击了我们尊敬的公爵，然后导致自己的同伴也被我们伟大的公爵杀死，还是发觉我们亲爱的公爵被袭击，于是终于发现了龙神的背信弃义，然后，弃暗投明。”
“……你给出的罪名太荒谬了，公国的许多人也是龙神教会，他们……”
“外面大多数人并不知晓那位伟大龙神的身份。”
老元帅耸耸肩，于是刀又上下切割了一下，像是在划一块细嫩的牛排，他的语气也极为漫不经心:
“教会，本身也已经衰败，其中旧教更是窝藏你们的地点，可以以叛国罪进行论处，至于少数知晓的……嗯哼，信息的传播永远都是昂贵之物，也许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但墙毕竟是墙，漏出的风，起码得数百年才能将这死石侵蚀吧。”
“那你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诺曼盯着他，冷冷回答:
“我以为我死了才能算对你们毫无风险。”
“因为，你是林恩·卡索欧的孩子。”
贝尔留斯愣了一下，然后，他有些迟疑地开了口:
“而当他曾经俘虏我的家人的时候，他网开一面，并没有对他们做任何事……”
“……”
这一句话落下后，两人都有些沉默，不过，很快贝尔留斯就调整好了态度，老人以极为淡漠的眼神重新看向从刚才起就一直被不断压制的少年，把刀对准了他的太阳穴，叹息一声:
“最后一个问题了，诺曼·斯乌尔，听着，我明白你的心里现在大概充满了愤恨，但是，仇恨若只带来死亡，未免太过无能了些，你应当留着命，去做一些更有实质的事。”
“……你的放行是一种对我的侮辱。”
“是啊，所以，就因为你受辱，你就要抛下为其他人报仇的可能，自顾自地清白死去了吗？我年轻时认识的林恩可不是这样……”
“……我不是他。”
诺曼冷淡回复一声，但贝尔留斯嘴边却浮现起一丝浅浅笑意。
他知道他会怎么选择。
“所以我做这个选择不是为了像他……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当你听到那个消息还是一滴眼泪都未落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选了……诺曼·斯乌尔，我不会让你接近那处地方，你说得对，我不是信徒，对龙神一无所知，我只希望……你快点离开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