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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上船只的感觉说实话反而比起踩在那巨大海龙上要摇晃一些……不过,从双方体型差距来看,这点倒是早可预料。
那只巨大的魔鲸还被拖行在船只之后,在解决完刚刚那一场意外骚动之后,老船长便让那些水手从后面的魔鲸富有油脂的腹部切下了一大块肉,随后将其喂给了巨大海龙,那海龙叼起那肉,便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而诺曼和伊泽德拉也就此踏上了那摇晃的船只。
“两位都是年轻有为,和我这这把年纪还在船上勉强混一口饭吃的老窝囊废不同,有荣幸招待两位,实在是难得,船上刚刚出行归来,物资较少,招待不周……就请两位多加包涵了。”
在奥本邀请两人上船之后,那老船长也便不再推诿,而是招呼着水手从仓库中取出一份还算像样的餐点,自己从船长室拿出一瓶珍藏的莫提法斯红酒,随后就在甲板上摆了一桌宴席。
已经逐渐靠近海岸,风平浪静,天上也无什么风云作响,那巨鲸也已然彻底毙命,于是甲板上开阔沐光,倒也是个招待客人的好地方。
船长让一名大副取代了自己,掌舵渡过这没什么挑战的最后一截,自己则来到宴席上面,和他一起的,还有那被称为奥本的翼人,没了刚才的混乱,这年轻人的样貌便逐渐清晰展现在诺曼的眼中,这青年体格强壮,身着一套宽松的白衫,头发金黄似麦穗,有一双漂亮的绿眸,举止文雅,一看便是自不俗家庭中出身。
“船长无需拘礼。”
伊泽德拉轻轻抬起手,和那举起酒杯朝她敬酒的老船长碰了一杯,随后缓缓将手收回,也不急着饮下那鲜红酒水:
“早听闻兽国民风彪悍,如今初次来访,便看到如此英勇能与魔鲸争锋的海上男儿,可见传闻不虚。”
“您谬赞了,刚才那一场意外,我也是始料未及,未曾想到那巨大畜生竟然智慧到学会了装死……差点误判让我这一整船的人丧了命,如今得以幸存,的确是要多亏了这位年轻先生。”
老船长自己倒是喝下了一些珍藏的美酒,接着,便有些忧虑地深深叹了一口气,诺曼和白发少女都把这一幕看在了眼里。
于是,那白发少女突然开口:
“嗯……也许我这话有些冒犯,但的确,您一看就是位经验丰富的老水手,却为何会在这件小事上面遭了……这些挫折呢?”
“哎,您语气里面有些委婉。”
几杯酒逐渐下肚,那老船长本就被海风吹得有些红润的脸色此刻越发涨红了。
他有些心烦意乱地放下了酒杯,接着把肌肉虬结的手臂狠狠往那木桌上一敲,那木桌便似乎被惊吓了一般陡然跳起,老船长对此不闻不问,一旁翼人倒是皱起了眉,便见那老人又有些郁闷地往嘴里灌下一杯酒:
“我兴许的确是老了……不中用了,所以判断力也的确下降了,可是,哎,若是我自己的船,我要是让安迪帮我看看那鲸鱼,也肯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哦,也就是说,这里不是您的船只?”
“哎,我的船,我的船……”
葡萄酒是如此能轻易醉人的吗?也许他的确是老了吧,竟连这种女人也能喝的酒水都受不住了。
老船长只觉得自己脑袋逐渐有些晕乎,于是深深皱起眉,艰难把眼睛眯起来,却仍感到眼前一切光景都有些朦胧迷糊,他迷迷瞪瞪地又睁大眼,接着,从对面坐着的白发少女那金黄得有些刺目的双瞳前挪开视线,一下颓然地靠在椅背上,也不顾旁边翼人的一下下眼神暗示了。
老船长看着天上苍白的云,喃喃自语般呢喃着:
“我的船早没了,我的锚已经融进泥土里面,我把它跟它最后一次接触到的岛屿泥土融在了一起,又让人烧了,把它们融化在一起,垫在我家床头当桌子呢……那种气味让我觉得挺安心,是啊,我的锚早就停在土里了,我也早该一直待在地上了……可是……”
“可是?”
“船长,您醉了,我觉得您应该……”
“可是我的小孙女……她病了,病得很重,我需要钱……但是我年轻时候赚到的钱,都被我挥霍出去了、哎……我可真是个烂人,是不是?我早该料想到有这天的。”
随着老人的话语一点点清晰,旁边翼人的态度也逐渐转弯,从最开始热烈欢迎伊泽德拉两人上船时的热情,逐渐收拢了嘴角,接着变成了一副警惕神情。
而白发少女自然是不会管他一只小小鸟人的情绪变化的,那苍白神明只是极为耐心地继续询问着那被几杯葡萄酒醉倒的人:
“那听起来的确需要很多钱……这对一个老人来说可不是轻松的任务,也许您有什么亲朋好友、或者门路去借钱?”
“借钱……哈。”
老船长突然重新把身体支撑起来,接着,又恶狠狠灌了自己几杯红酒,没几下,那纤细的葡萄酒便被他自己喝干了,老船长把那酒瓶颠至自己杯口之际,看到只有一小滴的液体从那玻璃瓶中滴落时,便有些焦躁地一下把酒瓶往甲板上摔了下去,随后有些生气地拍着桌子。
“安迪!安迪!”
他叫着,但没人回应,于是老船长似乎稍微清醒了一些似地,吐出了一大口气,又坍塌回了椅背上,抓着自己的头,喃喃着:
“哈,就是这样,需要的时候,一个人都不在,我老了是么?我身上没有一丝油水可榨了不是?我把船卖了,我本想保留它的,但是,光是那样也不够,最后……哎,我可真是个蠢人,居然寄托希望于赌博……我去了酒馆,把自己口袋里仅剩的几个钱也输了干净,但至少没多加些债务……这是不幸中大幸。”
“……让人悲叹的故事,先生,不过,若您已经把您的船只卖了,那我们脚下的这一条,又是什么呢?”
伊泽德拉轻轻微笑着,和那严阵以待的翼人对视了一眼,不着痕迹地把刚刚被倒出的一杯酒推到了那老船长身前,而对方自然是毫无自觉地接过。
当看到白发少女那双金瞳的时候,那翼人表情立刻陷入了一瞬迷茫,但紧接着,便露出恐惧的神情,一言不发地低下了头。
“这里不是我的船。”
现在,桌上仅剩下明显状态不对的老船长还在喃喃自语地发声:
“这里……是个年轻毛头小子的船,或者说,他爹的,翼人们在我们这些狗杂种里面是一类比较高贵的种族了,不是吗?哈,我走投无路,而这里正好缺一名经验丰富的船长,所以我就来应聘了……倒是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能超出年龄限制地把我选了进去……不过,也许从这里我就该引起警惕——能请我的人,那聘请其他水手员工,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嘿。”
翼人打断了他的话,老船长有些迷糊地歪着头,看了他一眼,奥本便有些生气地开口:
“我就知道,你根本不了解我的良苦用心,老头,你要知道,以你的年龄,其他人肯定是看都不会看你一眼的……但是,至少我还是给了你一些机会不是?”
“……”
“苦大仇深的……你要知道,你不过是这艘船上的临时船长,我自然不会在意你有多老……你要明白,未来肯定是我来接手这艘船的权利,只是……现在我们的确需要你就是了。”
这时奥本突然朝着旁边那两人眨了一下眼,动作十分明显,显然,这是一种刻意的举动,正如伊泽德拉所说,有些情绪是想要被反馈的。
少年不动声色地用木制酒杯挡住了自己的神色。
“因为我们找到了一处难得的宝藏。”
翼人慢悠悠,清晰地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而我们的船上都是些新手,不得不说,还没能得到太多成长空间,所以的确难以穿透那片深海抵达那个地点去。”
“宝藏?呵,我在船上起码也飘荡了五十余年,从未听说过那片海域能有什么宝藏。”
老船长冷笑着,把拳头一下敲到木桌上,后者又是轻轻一蹦跳:
“相反,我只知道那篇海域异常凶险,奥本,那里到处都是暗礁、凶流,你要知道,要穿过那么厚实的一片浓雾,就算真的是我的船,带上我的水手,那也只有靠着神明保佑!”
说着,那老人便闭起眼,双手合十地虔诚向伟大龙神祈祷着,瑞维恩虽为放逐者之国,和那简直如人间炼狱的艾维尔塔情况却是天上地下,这里,对于龙神的信仰甚至不亚于身为双龙之国的王国。
而此刻,货真价实的神明大人兴致勃勃地把头探了一些出去,诺曼甚至能看到她身后那条灵巧的尾巴此刻正缓慢上下舞动着……这微微是她被引起了一些,可能不大妙的兴趣。
“宝藏啊……我曾经也听说过一些关于宝藏的传说。”
她故意拉长声音,把神情切换自如,上一秒在少年眼里还满是狡黠的少女,下一秒却似乎一个三岁小孩一样,兴冲冲地举起一根手指:
“我听说,大海里面有无穷无尽的奥秘,其中最为明显的,也就是那些宝藏了,有人打开了箱子,得到了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金钱,也有人打开箱子,结果只有源源不断的诅咒与不幸缠身……那么,现在,我们算哪一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