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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航之前的日子缓缓过,出航之际,街道上便越发热闹起来了,瑞维恩本就是战乱时代难得的净土,现在有了新的发展,自然是越发沸腾起来。
街道上到处都是人来人往的侍卫,以及因为热闹而来围观的民众,倒是让诺曼想起了些当日王城宴会的盛况,不过显然这区区一只船只的出航是比不得那般重事的,大家也都较为悠闲,摊贩们热切地兜售着那些特产,大多是没什么昂贵价值的普通物什,诺曼和伊泽德拉也在这条街上走,有一搭无一搭地买下了许多东西。
等诺曼发觉的时候,他手上的东西已经堆积如山,一些是伊泽德拉好奇的,一些则是他本人,森林之子对于海边还是多少有些稀奇,而对于一些特产又十分熟稔,而埋在地下不知道多久的巨龙便更是对一切有闲暇渴望,他们两人这次出奇一致地互相牵着手,小心翼翼地搜刮着每处街边巷角,像是两个好奇的孩子。
就以往的经验,这般悠闲的一天,一定是要惹出什么祸端来打破的,于是少年也充分做好的准备,他把剑都带上了,一发生什么事,就把手握成拳头,然后开始干自己一贯的活……但是并没有。
甚至海边都未出现什么喧哗,聚集的人群中没有敌人或影子的踪影,一切都是平静的、可信任的,这对经历了如此多事的诺曼来说甚至称得上稀奇而值得珍惜,而他也终于想起自己的人生并非一开始就如踏上勇者之途时一般,令人不安——随着战争阴霾暂时的散去,一切不安似乎也告一段落。
然后,终于来到了启航这一瞬间。
“哗啦……”
海浪冲刷着下方几乎已经被浸泡的沙滩,这是一个涨潮,海水逐渐涌起了,一些未被彻底融化的冰片也随着那海水一点点沉静起伏。
风也十分平静,也许并不是适合顺风而行前往深海的日子,但那被缎带所阻拦着的、有一条巨鲸大小的钢铁船只沉稳不动,哪怕海水轻轻拍打着它的脚跟,也不能使这名钢铁巨人有一丝颠簸,巨大的船锚静静屹立一旁,宛如一个小亭子般在地上投下有清晰轮廓的阴影,今日的大海并不喧嚣,它平静拥这新的来客入怀,风和日丽,再好不过的一个日子。
不过大海的沉默并未压抑住其他观客的兴致,在天部散落的一众渺云间,海鸥兴奋发出啼鸣,徘徊在铁舰高耸的旗杆上,而周围民众的声音则让海鸥显得内向而乖巧,普通亚人和人类们混在一起,愉快地站在大空地上,交谈着这一令人欣喜的新发展……而在中心,一小处被临时修缮的座位上,一群同样种族各异的亚人静静坐在这里,不动声色地跟彼此保持着距离,虽然期间亦有种族不同者彼此寒暄,但亦隐约显出些势力与保持距离,许多侍从在这小片地方等待着,是不是端上一些甘甜的酒水,或者其他什么必要之物。
而诺曼?他们有额外的可待之处。
“外面的贵族来得比我预料的少一些,哼,这些家伙总是这样,对于无法短期见到效益的东西就一点兴趣都没有。”
一旁,已经换好水手装的翼人絮絮叨叨,从更衣室——有许多个小单间组成、而外方则有个大房间、他们现在便是在这里,外部的窗户透出目光,落到被红毯所铺着的临时座位上,显然对其中并不热烈的气氛与来访者的稀少极为不满,不过他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去纠结这个。
奥本最后精心梳理了一下自己那光滑的羽翼——翼人对羽绒的重视,甚至是超过脸部的,然后看向另外两名早已出来的人——年轻的勇者和他那深藏不露的白发妻子,那年少有为的少年已经穿好了衣服,把自己深深包裹在一圈有些过于厚重的盔甲内,看起来倒是很习惯地活动着,而那名白发少女则挑着眉,一脸好奇地盯着手里的头巾。
见他们两人都差不多准备妥帖,奥本便暗自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只是,在看见伊泽德拉还未完全做完装饰时,便伸出手去,按住更衣室中间一张颇为宽大的玻璃桌,开口:
“听着,女士,我想您似乎有些犹豫,我也理解,毕竟,您那白雪般的长发的确但两位的外貌过于显眼,如果我们想尽快上船不惹麻烦,我们最好先隐藏一下诸位……当然,特别是诺曼先生的身份。”
“……这样的伪装可不一定奏效。”
之前已经干过类似的事的诺曼吐一口气,这盔甲对他来说还算好适应,只是,能否伪装成功的确令人怀疑……比起这样,他倒是更想让伊泽德拉使用幻术,但是那狡猾有时常顽皮的神明在此时明显故意地噤了声,想来,这对于玩乐来说也是无甚必要的作弊,而那喜爱风险与刺激的神,必不会在此时赐福。
“但是聊胜于无,不是吗?”
果不其然,随着诺曼的一声叹息,先来打圆场的却是白发少女,她有些别扭地把那个头巾系上了脑袋……期间少年一直用微妙眼神盯着,想着若是她那两只又大又华丽的犄角若是展开来,会变成怎么个样子,不过毕竟这家伙收放自如,很快,她就把自己的脑袋绑成了海贼的样子,但脸又要如何去阻挡呢?
诺曼盯着她的脸,想着,就看见这人不知道从哪拿了个黑漆漆的眼镜,往脸上一贴。
“怎么样?”
“……像瞎子。”
“有眼光。”
白发少女不知为何以带着些兴味的表情仰头看向他,把那副糟糕至极的搭配朝向少年,而他也毫不掩饰地落下一句吐槽,而对面却反而似乎得到想要的答案一样,竖起了一根大拇指,朝着虽然不理解但也无所谓的少年开心地挼了挼脑袋。
奥本走出来,脸上浮现出满意神色:
“很聪明的遮挡,好了,差不多到时间了。”
他这话语刚落下,外面就响起一阵嘹亮的军号,随即是一道粗重的男人声响:
“注意!注意!伟大的烈火之王马格诺夫陛下君临于此!行注目之礼,瞻仰其威光吧!”
和王国对比还真是朴素的头衔呢,诺曼一边如此默默吐槽着,一边听着那军号逐渐前进了位置,最终在其站到最前端的一刻,奥本牵头,率先从更衣间走了出去,随即诺曼与伊泽德拉也平静地……
“烈王陛下。”
翼人走出去,随后朝着那站在铁舰缎带边的虎人单膝下跪,语气恳切,当他向旁边扫了一眼时,却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扯了扯旁边人的衣角。
“下跪、下跪……你傻了吗?”
……别说,还真傻了,虽说如此,诺曼还是如梦初醒一般,缓慢地伏低了身子,朝前方跪去,也不知前方那两人会不会看出些什么端倪……
大概是能看出看出的吧,毕竟是合作这么久的老伙伴,不如说若是一无所知,他倒反而会有些生气。
“……免礼,列位都是我国探索之勇士,不当向我跪拜,还请快起。”
在诺曼彻底跪下去之前,那高大亚人便投来深沉的一眼,随即布下和善命令,使少年起了身,而一盘,显然是人类的白衣祭司对此幕报以温和微笑……至于另外一位,强行把自己的巨大法师帽拉扯下来,遮住自己脸的魔法师少女,那就姑且忽略不计吧。
烈王似乎对此一无所知地伸出了手,指向了诺曼和伊泽德拉:
“彼得森之子,这两位勇者是何人?我此前来此船坞之际,不曾见到这么两位好豪杰。”
“报告陛下,这是我临时寻来的两名护卫,有翻江倒海之能,陛下当日造访时,我还未曾有幸与这两位结识,如今自然是生面孔。”
“好,彼得森一族一向人才辈出啊。”
明明少年和白发少女都并未显出丝毫翼人的长相,那高大兽人却眯起眼睛,略有深意地吐出这么一句,接着便招招手。
“本想跟两位勇士寒暄一番的,但如今盛况当即,国民们亦在此春冬之际,不畏严寒于此观瞻,我深表感动,就不耽误大家时间了,愿此船乘风破浪,剪彩,出航。”
不愧为兽国,丝毫没有繁琐的利益,随着烈王一声令下,国民齐声欢呼,一名长鹿角者附身恭敬呈上一把金剪,那高大兽人便握住金柄,干脆利落将红绸缎剪断,随后奥本领头,一众水手便欢快地走上了那崭新的铁舰而去。
诺曼亦小心翼翼踩着那船较为细小的台阶,等登上甲板去……
只觉视线一片海阔天空。
虽然,在岸边也能感到海风的吹拂、盐粒的咸腥,但只有真正踏上海面,一切毫无阻挡之际,少年才感到了星球之曲面,以及天际线的无限蔓延与遥远。
与木船摇晃的视线不同,铁舰沉稳坚毅,似一名巍然不动的军人,此刻笔直地展现着天上的流云。
“很漂亮吧。”
一道声音传来,少年拐过头,发觉是奥本,翼人此刻并未飞行,而是仰着头,骄傲地看着自己脚下的铁舰。
“虽不及天空,但大海有它自己的魅力……上面的视线偶尔会有些寂寥,而这里,分界线,是个很奇妙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