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真正清晰看到那东西时,诺曼感到自己的血几乎都有些凝固了……那是,一只半睁半闭的眼睛,因为被眼皮所阻碍,因此朦朦胧胧,看起来像是半轮金黄的残月一样,显出一丝困倦和冰冷的凝视。
这种时候,少年就难免地向着浮在半空中那人投去目光,身上缭绕着火焰的白发少女亦歪着头,静静注视着那眼……但那魔物却并未露出与塞壬一般的神情,到底是由于其力量与庞大,还是由于这将醒未醒的神情呢?
“它不怕你吗?”
“嗯,毕竟在它看来我也只是一只巨龙嘛,其他的可能害怕巨龙,但是同为龙族的存在,怎么可能畏惧呢……”
结果诺曼选择了有话直说。
对方的回答也很干脆利落,一边说还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不过,在话语结尾前最后一瞬,她停顿了一下,随后露出一丝奇妙的笑容:
“而且,这蠢物的脑子早就被烟熏火燎给烧成一锅黑炭了呢。”
说着,白发尖耳的少女从舌尖吐出一丝火苗,宛如蛇信一样转瞬即逝,那双金黄的瞳孔丝毫未因周边污黑失去璀璨,明明只是无声凝视着,却隐约透出了一丝极端的轻蔑。
果然,对于别人没认出自己来十分不爽吗,少年拍了拍她,算是安抚了一下,又举起剑,顺便便斩杀了一些虎视眈眈的怪鱼……
杀死以后才发现这种怪鱼是一种非常著名的食肉鱼——以味道鲜美肉质细嫩且刺大而少著名,这样看着,差不多有点饿起来了,诺曼默默咽了一口口水,接着赶紧把视线转移了一下,望向对岸处是否有适合登录的地方。
周边的魔物当真一点点减少了,也许是因为畏惧可怕的巨大魔物吧,又或许只是单纯忍受不了严酷的天气所致,无论如何,的确如亚人们所说,越是靠近中心,便越是风平浪静了起来。
然而这种风平浪静可一点不能让人安心。
“……碰!”
碰撞声依然存在,不如说越来越严重了。
那是与之前悬浮的冰川不同,看似浅薄,却实际上更加根深蒂固而难以动摇的礁石,之前一路畅通的钢铁巨兽每次和礁石磕碰一下都会激烈激烈震荡起来,甚至有时不知是真实还是错觉,下方会发出一些令人牙痒的钢铁变形声……事实上,以能熟练使用铁元素的少年看来,这可称不上什么错觉。
风浪也逐渐变小了,还是说,一直处于这样的环境,他已经有些麻木了呢?
万幸的是,虽然速度变得稍有些缓慢,船依然在平稳航行着,所有水手都下了船舱的现在,逐渐波澜不惊的海面便显出一丝诡异的死寂来,只有黑天鹅绒一般的灰烬仍在不断下掉着,沉积在甲板上,宛如黑色的雪,船侧时不时发出的轰隆声也显得沉闷,他们便这样向着那活月前进。
“……咔嚓。”
也不知航行了多久,也不知前进了多少距离,在冬日的寒意彻底被酷暑所取代的一瞬间,原本被封闭的船舱入口突然发出了轻轻一声,沉积的火山灰被扬起,逸散至周边甲板,一个熟悉的人头从中冒了出来——正是翼人奥本。
“这个距离,应该就差不多了。”
他一出来便在喃喃自语,眼瞧的也是被火山岩逐渐弥漫堆积,呈现出坑坑洼洼的海面,翼人小心翼翼把脚踩在了灰黑的火山岩上,眼中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过了一会儿他才吞了一口带着酸涩的口水,接着微笑着以热情语调向两位协助他走到这里的帮手开口:
“实在是多谢两位的协助……既然都到了这里,两位应该也是知道需要引开的东西究竟为何了吧?”
“……虽然我一向知晓魔物之国无奇不有,不过先生找到这一东西,倒属实有些超乎我意料,先生之前有见过如此强大,能引起天地异变、且又庞大无比的魔物么?”
“啊,我虽未曾见过,但我国必然见到过。”
诺曼带着一丝忌惮的语气似乎引起了翼人强烈的愉快情绪,他把双手抱在胸前,展开自己那两支强壮的羽翼,在满是火山灰的天空中不断挥舞着,以驱赶那些不净之物。
翼人以带着些自豪的语气开口:
“毕竟这魔物,曾经也是我王庭院中一只无害的小兽……只是,岁月变迁,辉煌远去,我国统治,也从曾经锐意进取的开拓者,变为了如今不得不在两国间夹缝求生的圆滑……懦弱者了。”
最后一句他语气冷却下去,随即,翼人站到了船头,毫无畏惧地与那一只半睁不睁的巨大瞳孔对视。
他的翼一下子被展平,不像是需要他物吸引魔物注意力才能逃进去的狼狈角色,倒更似一名将要进行狩猎的猎手……万幸对面那庞大魔物对这小蚂蚁一般挑衅似乎并无任何兴趣,只是很是淡漠地扫视一眼,诺曼便感到它又将目光集中在了伊泽德拉身上。
龙族对于宝藏和领地的独占欲、可是很重的。
“到了这个距离,只要把那个傻大个的注意力引开就好了,之前我也企图进去过……但是,啧,明明只是一条大蛇,尾巴倒是挺灵巧的。”
“……”
“引开的方法,那个眼睛想必就是它的弱点了,船上面的东西也可以交给您来使用,所以……”
翼人一边喋喋不休,一边展开了翅膀,而因着羽翼的遮挡,他也便丝毫没有注意到后面逐渐靠近的少年。
少年举起了手掌。
“如果……呃……”
奥本兴冲冲地爬上船头,然而还未待他彻底挣脱船只,一只手掌便如铁一般砸了下来,轻易便把本就不以体质见长的翼人击晕了过去,在翼人掉下船之前,凶手又一把拖住了他的身体,随后将其稳稳当当拖回了船上。
当然,那双本来洁白的羽翼亦被染污了,不过这就不是诺曼所要考虑的了。
当他踩着已经有些层数的火山灰把这可怜孩子放回甲板的时候,稍微沉吟了一下——把他就这样摆着理所当然是不行的,口鼻被火山灰覆盖的话,就算不会窒息而死也会被呛醒,但是,若是就这样送回船舱,说不定还会引发什么骚动呢……于是诺曼索性在附近找了找,很快找到些货物箱子和用来覆盖的尼龙布,将其简单堆叠以后形成了一个临时据点,将翼人放了进去。
而做完这一切之后,少年拍拍手,才再度把注意力转向那庞大魔物……不过在此之前。
“毫不犹豫呢。”
“如果放任他,很可能死掉吧。”
“倒也无所谓啦,不过,不装一下吗?”
浮在半空中的白发少女一脸惊奇地看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的诺曼,然后伸懒腰一样在半空中打了个滚,随即仰着头继续着注视。
诺曼倒是很淡定。
“没有必要。”
他简单留下一句……接着,便拿着剑,朝着奥本本来要跳下的船头走去:
“反正你本来也打算就我们两个人进去吧。”
“很懂我心意这点不错啦,只是,直接打晕,不觉得缺少了一点戏剧性吗?”
“船只依然平稳运行,我们之前已经把那些魔物给驱逐了许多,那个巨大的家伙对没有登岛的人似乎因为没有什么攻击欲望,如果耗时不太久的话,这样对他来说是最安全的。”
说到这诺曼顿了一下。
“如果他带来的水手是老手的话,也许告诉他们这个消息,让他们把晕的人先抬下去才是最安全的吧,但是,新手遇到这种事,很容易反而乱了方寸结果惹出祸事来呢。”
“嗯,就是这样?”
听到她极为随意的语气,诺曼就知道这位永远只会看中自己喜爱存在的神明对翼人的命运毫不关心,总之,他摇摇头,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随后爬上船头……向着近乎一片漆黑的深海,纵身一跃。
宛如一把利剑般,他笔直坠落。
然后,在彻底砸向那漆黑海面前一瞬间……
“啪。”
“……太慢了。”
“你这样一声不响跳下来,要是我反应不过来可就麻烦啦。”
一缕白色从侧面袭来,如叼走鱼儿的鸟一般,将少年一下抱住,随后便带着他飞翔起来。
视野一阵天旋地转……诺曼按着自己被这一番动荡搞得有些晕眩的大脑,以有些嫌弃的语气向着笑吟吟盯着自己的伊泽德拉,而对方则一副可怜巴巴样子嘀咕着,很可爱,于是少年便刮了下她鼻子。
“我要做什么,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真信任呢。”
“嗯。”
现在的诺曼,对着那看似狡黠的苍白之龙,所抱有的便是如此纯粹的信任。
白发少女一声不吭,只是载着他,平静地朝着那岛屿彻底飞去……于是,在接近那岛屿的一瞬。
“轰隆……”
翻江倒海,宛如地震般的响动一点点响起,随后,本来稳定出口的火山灰也宛如被颠簸挪转了一般,如此巨大的一座却颇为圆滑地溜了个圈……随后,那巨大身影伴随着两只金黄的眼睛,冷峻地注视着着这一意外的入侵者。
带着古老气息的低吼迟缓响起:
“……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