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我们现在需要讨论的最大问题基本已经解决了，您也给出了一个相对来说我们可以接受的答案，只是，恐怕后续影响，我们就需要以国家使者的身份慢慢详谈了。”
“嗯，放到国家的层面上，这种在桌面上的浅浅谈判便显得收效甚微……无论如何，我希望诸位还能在我国多逗留一段时间，这次王国靠一己之力解决了与公国的战争危机，未来世界的局势变化已经显而易见，如此，也许我国也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也好，希望这次能反而成为我们合作的契机。”
一直保持中立的兽国彻底倒向王国……这种程度的收获可不是白衣祭司最开始能预想到的，她明白，马格诺夫最初恐怕也毫无这方面设想，是对于伊泽德拉的身份已经有所猜测，而且，看见了她与诺曼的关系，才临时做出的……空头支票。
哪有轻飘飘一句话就确定的同盟呢。
于是，寂然宴毕，船舱中留下的空气弥漫情绪斑驳，本来只属于两方的谈话彻底变成了三方……说实在，这种气氛让诺曼感到有些不适。
之前还齐头并进一起冒险的同伴……只是一天就可以彻底疏远了吗，虽然早见过了许多人情冷暖，但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会让少年有些沮丧，他把头垂得低低的，像打瞌睡一样无精打采……果然，无论如何，他对船只都没有什么好印象。
明明结果已经如此，为什么要细究过去，反而牵扯出无限的怀疑呢……这样的念头毫无疑问是掩耳盗铃的自欺欺人，但，一但真的好像遇到了这种看起来无谓的争吵之后，人就会生出这种近乎懒惰的散漫之心。
怀着这丝被牵扯而出、对于未来变化的担忧，诺曼这个时候做了一个彻底改变了世界未来走向的决定。
“烈王陛下，这个东西。”
他将那烫手山芋推了出去：
“似乎是有关于你们国家的许多机密的，既然这样的话，在下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也知道怀璧其罪的故事，我虽然的确与王国颇有渊源，但在任务结束之后，想要的更多还是卸甲归田、从此自由冒险，因此，这个东西，我似乎便不好拿了。”
“……您的意思是？”
“秘密自然是归其原主保存更好，安吉拉小姐，你认为呢？”
“无妨，这东西是诺曼大人发现，自然是你具有选择权，虽然刚才我有些失态，但还请相信我这方面诚意。”
自知刚才一系列质问十分冒犯的安吉拉也并未阻拦，事实上，即便刚才一切并未发生，王国也还未强大到能随意将兽国这般正式国家当成随意拿捏旗棋子的程度，因此自然是不会跟对方争抢这种把柄的。
马格诺夫见此也是明显松了一口气，虽然从刚刚一系列试探之中，他只能感到这东西无坚不摧，里面的内容物除了那名白发少女的证言也毫无他物佐证，但一想到那白发少女的神秘身份……他便不由得担忧，也许这卵状物虽然不被物理攻击，但却会被魔法或者龙炎所打开，届时，他也不知会不会有什么重大秘密被掀开。
“……那么，时间也差不多了，夜间行走难免有危险，还请诸位随我使者一起，前往旅馆吧。”
“陛下不也早些休憩吗？”
“我早已知晓奥伦的情况，他……哎，说来也难堪，这年轻人心性本身不坏，除了那观念，还是颇为可圈可点的，要不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为他卖命，所以我一直还是给了他一些机会，可惜，他终究莽撞，还是没接住……铁舰航行还是要航行的，这的确是我国重要的一项新科技，我必须亲自操刀。”
下了逐客令，马格诺夫抬起头，望着天上悬浮的月亮，以及四面浮动的海面。
即便一切看似平静无波，他还是叮嘱着手下去用望远镜观察了一番远方的天气，出航时节，这种看似无恙的天气，也许也会隐藏着巨大的危险。
世界也许要有意想不到的大变化了。
……
但是变化从来不以预计而出现。
……
混沌滚动，从不以任何规律……一切预料或落实或落空，其实何尝又非一种全然落空。
有些时候，诺曼也会困惑于，为何之前一切风平浪静，当变化来临时一切却会如此仓促……快与慢之间的间隙为何如此不明显，为何只是太阳从山巅至破出云层的那一瞬，一切便能天翻地覆？
其实答案十分明显，一切当然是缓慢孕育，只是，人类的视野过于狭隘，别说眼外，即便眼前发生的一些细枝末节，也不一定能注意。
但世界从不等任何只看得见眼前的蚂蚁思考。
第二天，在旅店中醒来的众人……是被战火所惊醒的。
“……！”
即便已经离开森林有一段日子，少年依然保持着森林中的敏锐，当第一缕炙热舔舐到他的身躯的时候，他便立刻从床单上滚动而起，随即一把企图将身边人也捞起……不过扑了个空。
“醒了？睡得好吗？”
悬浮在天上的白发金瞳者一边注视着火焰，一边对醒来的诺曼以平静语调询问。
“……这，到底是……”
“嗯……我也不清楚。”
火焰如笼，四面围困。
这绝对不会是一面放火所导致的局面，而是被重重围了起来，甚至……这火焰似乎也并非简单之物，不，这种奇怪的，强大的火焰，难道说……
自从拿起那把剑，诺曼从未想到自己会第二次面临那“火海”，混沌而斑驳的最初之源呵，那表现为炽热 却实际无限接近于海洋与星空之物、那被圣剑作为武器，那被王国称为“龙炎”的火海。
“……龙炎……这是，在保护……不对？”
一无所知的年轻骑士呢喃着，即便是在初见时，他也未曾对这威力巨大的火焰如此陌生过。
最初，他的第一设想是外面发生了什么意外，于是伊泽德拉为了保护自己和艾卡她们而使用了龙炎，将一切包裹了起来，但很快已经熟悉这一混沌力量的少年便嗅到了这熟悉之物的陌生——这些龙炎，这些强大的纯粹，是带着杀意与机械般的冷漠袭来的，有些类似于最初森林幻境中无意识的攻击与蔓延。
但依然不是，因为这火焰……敌意指向明确。
有人在操作龙炎攻击他们。
“……诺曼啊。”
眼前的一切事情都让年轻骑士感到不可思议，他甚至一时忘记了抵御龙炎，差点被一道炽热所舔舐，还是白发少女轻轻挥手，才仿佛嫉妒般将与自己极为相似的滚烫随意抹去，一边这样，她还开了口：
“你觉得现在的一切怎么样？”
“你指……”
“我最近，在做思考运动。”
咔嚓。
旅馆已经倒塌，不如说这石制的普通房屋竟没有第一时间被融化为岩浆，已经有些出乎少年的预料。
也许，是伊泽德拉正在支撑着吧，即便是现在这种规模的龙炎，对于苍白之神来说，大抵也只如班门弄斧般可笑……诺曼对此充满信心。
但是，在听到外面一系列咒骂和惨叫的时候，他还是感到一阵心颤，骑士几乎是有些踉跄地就要跑出去阻止这一切。
但。
“……曾经有个人，他无恶不作，杀了他旁边生活的很多邻居，抢劫了他们的财富……如果只是这样，我姑且因为是原始人而理解一下吧，但是，他抢完财富以后，也不曾好好使用，而是将其作为自己的所谓荣誉勋章而四处夸赞着，继续着无意义的虐杀行为，甚至，都过了这么多年了，结果还是这个样子。”
一只手拦截在了少年的身前。
是伊泽德拉，白发少女此刻悬浮空中，仔细思考着什么一样，有些沮丧地说着：
“有一天，这个人去了一家地方，想要欺负这家人的妹妹，结果倒是没打过，被这家人姐姐揍了一顿，结果他反而就对这家人姐姐露出一副谄媚神情……擅自用‘神’的名义把其化为一项自己戴的桂冠，以这个名义发动战争，以这个名义调解和合作，不过，神并不愿意理他们，她也不曾理会任何祈祷，不过没关系，崇拜她的人不需要她的理会，神明的旨意是属于教会的解释。”
“……白龙，小姐，现在……”
不是谈这个的时候。
但是，说到一半，少年却变得有些迟疑。
如果，这个时候不说清楚的话……
真的还有机会说清楚吗？但是……说清楚，又真的是好事吗？
“嗯。”
伊泽德拉低头，她那双幽暗深邃的金瞳静静盯着年轻的骑士，许久一言不发，一任外面的火焰缭绕，等那旅馆的墙体彻底崩塌，发出令人牙痒的呻吟之际，才淡淡露出一丝微笑。
即使是这种情况下，她伪装微笑亦毫不费力。
神轻语：
“这样啊，也是，那么，就把这句话简化成一句问题吧。”
“诺曼啊。”
“你因为喜爱而遗忘、原谅，一个罪无可恕的杀人犯吗？”
在很久以后的未来，那被镣铐被牵制的囚犯，在些许能清晰思考的空隙中，会想起这个问题。
“……不能，白龙小姐，不要这么做，好吗。”
而那时，即便能清醒而缓慢的思考，他依然还是深觉自己愚昧。
“……不会的。”
因为他仍分不清。
这个问题的对象，究竟是伊泽德拉……
还是人类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