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事实上，那个时候，已经有许多空余时间去思考的那囚犯，也已经得到了答案——那个近乎全知的存在、那名一旦做出决定便永不反悔的傲慢之神啊，在问出这个问题的一瞬间，早已便得到了答案，也许其中包含了他如今的回复，但，其中更为重要的是……她所肯定、她所期望的回答。
她渴望着说：“是”，而诺曼·斯乌尔以人类身份做肯定回答。
他没有让她失望……这是最大的绝望。
一切的存在复杂斑驳无比，越是细致认知，越是全晓，便能明白——存在是一系列概念的综合。
喜恶往往不过是被其中一部分而被牵扯，牵扯其中的因素，是因错认或谎言而导致的话，喜恶按理说便也应当消失了……只是徒恋过往残骸的腐蝇、只是融化冰山海面上一股的寒意，缱绻地不愿消逝，却要不让这场面越发丑恶，要不很快也便缓缓沉去。
“诺曼，你不想更加了解我吗？”
“……不能否认，但是现在并非说这个的时候吧，白龙小姐，你能看到艾卡、安吉拉小姐她们的情况吗？”
“如果你想的话……一会，我会等着你的，一定要来哦？”
而烈火如同蛮兽，毫不讲理地将一切虚饰的和平瞬间撕扯，少年看见了外面大多的情况，胡乱飞舞的魔物、不断惨叫并逃亡的亚人与人类、拼杀的军队，倒塌的建筑宛如一节节循序渐进的泥石流，将记忆中热闹祥和的街道吞没。
“……火、火……这种火……为什么啊！王国为什么会攻击我们啊！”
“妈妈……”
有些身份一旦担起便无法割舍，而担起任何身份，便需或多或少地将其附起的一切也肩负起来，人如此，神……即便并非自愿，更是如此。
有苍白之物高飞，其无有羽翼，便永不折翼。
“……白龙小姐，你要去什么地方？”
前所未有的不安攀附上了少年的心脏，像是一只冰冷的手，握住其心脏，诺曼几乎是本能地一把伸出手，想要像之前的无数次一般随那白发少女一齐往高空翱翔……但手落了空，他因惯性而又往前挪了几步，有些呆滞地看着那一下毫不留恋离去的伊泽德拉。
在冥河门口回头的俄尔普斯、睁眼的恩底弥翁、被问破的雪女、共学同居的狐仙楼友，此世异世、古往今来，有无数的故事皆讲述了一个看似愚昧、实际也掩耳盗铃的道理——无知是福。
但是，即便不愿主动求知，真相必至，而此时，闭目塞听之人必落入被动之绝望。
“白龙……小姐？”
结果最后他也只是应着最初的印象如此呼唤着不是吗？所以没被回应不也是理所当然……她早就说了不是吗？她又何曾只是巨龙。
不。
“……”
白龙小姐什么的，最初就根本不存在吧。
……
他从未如此迷茫过，他从未如此仓皇过，尽管似乎还有力气去帮扶一下逃亡的兽国国民，但心中却甚至生出一丝自己明明才更为无助的荒谬情绪。
不过他也知道这情绪荒谬，所以压抑下去，诺曼·斯乌尔不是一个因情绪逗留的人，他只会想着接下来他会做些什么，他只会想接下来还能做些什么，即便是被莫名其妙抛下的现在，他的神情也不曾有一丝起伏。
等撤离完当场的群众，他也便终于在姗姗来迟的军队中发现了安吉拉和艾卡，两人似乎早早就醒来了，神色也十分焦急，在看见诺曼的时候，艾卡甚至直接从马上跳了下来。
“诺曼！太好了你没事……不对，你老婆呢？外面叛军打进来了你知道不？”
“白龙小姐不知道去哪了……话说，叛军？什么情况？”
“就是说，兽国高层把那个奥本当棋子的笨蛋坐不住了，然后就发动了病变……而且好像还成功把昨天咱们谈的那个天火引来当武器了？”
是……兽国贵族吗？一知晓凶手，明明是应该担忧的场景，诺曼却莫名松了一口气，但猛然他又忽然感到这种情绪波动的自欺欺人既视感……于是打了自己一巴掌。
“啪。”
“？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需要冷静一下。”
几乎有些仓促地开口之后，诺曼便马不停蹄地准备开始清扫现在的残局了。
“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我们还有什么可做的吗？”
“烈王昨晚出航的消息被不知谁透露了出去……嘛，也不奇怪，他对贵族还是有些太宽容了，随身侍卫那么多，现在立刻要抓内鬼恐怕也不现实，我们需要做好最坏的准备，就是他已经遇害……”
这种严肃正式的话题果然还是安吉拉最为了解，白衣祭司坐在马上，身后是一支小队，坐在马上的人似乎都是荣誉颇多的士兵，但种族却庞杂无比，在听到安吉拉话语的时候，周围人脸色微微一变，但也没说什么。
事态紧急，已经容不得考虑话好不好听这种事了。
“而且，还有个危机，诺曼大人还记得之前提过的烈王王后吗？她之前正在国家内部巡游，身边并不像烈王一样至少还可能有些忠实护卫，现在也并没有关于她的情报，所以很有可能被挟持了，杀害倒是不一定……毕竟那样没什么价值，而且我们完全不知道她当时在什么地方，也就是哪怕想要去救援甚至都做不到。”
“怎么情况突然变得这么糟糕……难道属于马格诺夫的那边势力已经彻底垮台了吗？在一夜之间。”
“当然不是……但是，也说过吧，兽国之前的社会结构突出一个病态，和艾维尔塔几乎不相上下，有钱有势的贵族几乎全是血统论的大族……虽然不至于全都背叛 但是实权部门现在却动荡得极大，军队一方有起码十名将领一起背叛了——这些将领沾亲带故，仔细细究也就是那两三个家族，而且正因为是一个家族，他们之间的联系迅速调度也紧密，几乎可以说是同一时间背叛的，一下就把控制权架空了。”
“啧。”
政治这种事让人头疼，但如果稍不注意，便会一点一点积累微小的错误，直到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而且即便注意了，有些事甚至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比如兽国如今的局面，其重大来源之二，一个是兽国曾经病态的血统结构，另外一个则是马格诺夫想要改变这一情况的现状。
就是这样沉屙的无奈，就是这样矛盾的现状，在马格诺夫秘密前往海湾的导火线引燃下，彻底地爆发了。
“总之，撑过第一波的话攻势会逐渐变得轻松一点吧……”
也是颇为无奈，安吉拉深深叹息一声，看着旁边有些黯然神伤的士兵们，半也是振奋军心地开口：
“没事，战争已经逐渐平息的当下，无论是王国还是公国都不会出现这种事……而且这里出现了龙炎，对于我国来说是相当需要调查的情况，不会坐视不管的。”
“……麻烦您了，没想到一直平静的我国会出现这种状况……本来以为没有卷入战争而是在旁受益，我国接下来能发展起来的……但是，现在看来恐怕反而会变成动荡之源了吧，那群贵族……也真是又没有一点责任感又狗急跳墙！”
答话的是一名强壮的亚犬人，犬人血统并不算高，因此显出的更多是人类特征，在说这话时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握住武器的手死死抓紧了，虬结的肌肉扭在一起，爆出青筋。
事不宜迟，比起停留在这里谈话，白衣祭司将自己骑着的白马还给诺曼，和其他亚人骑兵共乘一匹，接着便开始上路。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消息我已经传给德拉奥略陛下那边了……本来的话，是希望能依靠伊泽小姐的力量先把黑龙仪式那边破坏掉，但也不知道她做什么去了……哈……”
怎么乱糟糟的事就非要一起出现呢？虽然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改变了原来计划，但要说安吉拉不担忧或者遗憾是绝不可能的……
何况，失去了伊泽德拉这个超级战力，他们能不能如此直接在众人围剿下逃出生天还真就成了未知数。
就在马蹄踢踢踏踏的当下，对面很快就又杀出了一队士兵，以一名头冠鲜艳的鸟人带队，声势浩大。
那带队者身披铁甲，威风凛凛地张开双翼伸出武器，神气开口：
“莫提法斯的外来者……你们就是卖国贼马格诺夫请来的外敌吧，既然如此，何必急着走，还请继续在我们府上逗留一段时间吧。”
“……你们这蠢蛋，战争就要结束了，兽国和王国本身有无太多矛盾，军事上更无可比性，做了这种事，你是要把我国拖入灭亡中吗！”
“哼，和这群人勾结才是令国家灭亡呢！再说，如果公国得到这些人，那么战争还用结束吗？”
“……你……卖国贼……”
如果不是有关己事的话，这还真是一个有趣的场面。
同一个国家，差不多的职位，站在对立面，互指同一个罪名。
不过在现在的情况下诺曼可丝毫笑不起来，这时白衣祭司也深一口气开口了：
“……阁下，我姑且认为您的确是忠志之士，但是公国战争失败已是定局，即便你把我们交给他们也无法改变……你所做一切所引来只有战争与毁灭，从中无法得到任何好处。”
（各位端午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