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可以被斩成两段吗?若是在之前,少年并不这么认为,但,当那传说中勇者一击落下之际,当火焰弥漫、平息、收缩复爆裂的那一瞬间,云彩被滔天的余波所燃,显出一副毁灭般的可怖光景……光是凝视着,双眼便似乎要为过于耀眼的光波而刺痛,眼前发生一切就是这样不可思议的场景。
黑色的火焰败退,普罗西撒在空中接着冲击波余力旋了一卷、侧身横剑继续朝源头刺去,金发碧眼者威力势不可挡,神情坚毅而落剑果决。
这样摧天灭地的一击,若落在大地上,必然要捅个窟窿。
“……该死。”
于是森林中本不见本体的那一道黑色凝结了,伸出一双有形的爪牙来,浑身缭绕这黑色焰火的毁灭黑龙,因勇者这一击显出了身形。
她的爪与剑相触碰……
……
……
……
视野被过于扎眼的剑光、云色、以及无尽蔓延的黑炎所弥漫,几乎看不清什么东西,诺曼能做到的只有紧紧攥住伊芙的手,被如此多信息量所冲击,他几乎要忘记这里是一场幻境了。
这场战斗持续了不止多久,期间时间早已开始流速,毕竟纯粹的暴力与对抗总会令人疲倦,等一切再恢复的时候,黑龙、显出一副残破的、似蛇如云、似烟若雾的身形……这和一般认知中的龙极为不同,那些龙或者威严、或者丑陋,终究是给人以生物的实际感,强壮或者臃肿,有着动物的特征,而法夕娅泽尼的真身……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是那亚人所设,没能完全还原,总之,更似某种非生之物。
但那双金黄的眼睛还是充满属于生物的情绪的。
“……哈、哈……”
另外一端,普罗西撒仍抓着剑,身上衣物干干脆脆被烧得近乎干净了露出一身强健的肌肉,有些地方血肉模糊,还混着焦炭,他那本来耀眼的金发也黯淡,湛蓝双目却越发明亮了,他手臂有些颤抖地抬起剑,随后,这剑便咔嚓一声,掉了下去。
“剑……”
那金发少年茫然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残柄,深深叹息一声,闭上眼睛:
“是我输了,黑龙,杀了我吧。”
“……你,很强,但是,我好像从来没有听到过你的名字。”
看他站着不动了,黑龙倒是终于松了一口气,不过她倒似乎没什么直接杀掉面前人的意思,于是开口:
“明明你有姓氏,按理说也应该是一个贵族吧。”
“我不算什么贵族,唔姆,非要说的话,我算是普罗西撒家的旁系吧,不过,爷爷和哥哥姐姐他们都不太喜欢我。”
闭上眼睛却半天没有迎来致命一击,普罗西撒困惑睁开眼睛,开始与面前这个他一直以为无法交流的生物交流:
“我没有爸爸哦,虽然我妈妈说我是菜园子里面捡来的,不是什么未婚生子,但是,爷爷很明确说他早就看着我妈妈偷偷把我扔果园里面,又做戏捡回来了呢,所以就把我和妈妈一起赶出去了,不过,爷爷还是给了我们一点地的,所以其实还好?”
“呃……光一个人类未婚生子也不能解释你为什么这么强啊。”
“嗯……只是力气方面比其他人强一点?我,”
他比划了一下:
“脑子没别人灵活,所以力气就比别人大一点,这就叫,人有长短?”
“……”
怪不得会穿着这一身就跑来单独讨伐黑龙,法夕娅泽尼盯着面前还真就不动了的普罗西撒,即便没有显出人形,那巨大龙头眼中的一言难尽亦鲜明可见。
沉默了半晌,她叹了一口气:
“你那剑是怎么来的。”
“我自己打的?其他方面我都不太行,但是,我很会打铁,特别是武器哦。”
“但是材质明明也很强吧……这可不是一个普通农民能买到的。”
“嗯,之前去精灵那边的时候,帮他们建了村子,所以他们就送了我这个。”
这个表述让黑龙小姐愣了一下,于是,又确认似地问了一句:
“……建了村子?”
“房子。”
说到这个,普罗西撒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神情,他举起两根手指,炫耀似地比向那黑龙面前:
“两天建好了,25栋!树精灵我也帮着扛进去了,然后,给里面的树稍微挪了个位置。”
“……你是推土机吗?”
好一个创举,法夕娅泽尼光是听着就有些傻眼,虽然她倒也不是不能做到这种事,但对于人类来说,无论是如此短时间内修的房屋还是改变地形……都是难以想象的事了。
甚至于诺曼也一脸一言难尽。
“……伊芙,有这种事?”
“这个我倒是不知道了……也许有?毕竟对于那个亚人来说,为人类之主撒这种谎完全没必要吧……”
除了让普罗西撒从传说中的高逼格史诗英雄变成一个过于质朴的铁憨憨形象以外,这一段历史似乎完全其他作用……就算是普罗西撒家的情况的确让人感觉有点狗血险恶,但比起其他,这种事完全只是街巷八卦等级。
“你这种出身,怎么还能自称姓氏,他们不是该把你们除名了吗?”
对于这个单纯到让人感觉复杂的人头疼不已,黑龙干脆收起了威势,一边开始清扫刚刚大战造成的残局,一边随口问着八卦。
“唔……一开始是我妈妈说我一定要介绍出自己姓氏来嘛,这样让全村人知道我是普罗西撒家的人,以后爷爷就不能不管我们?我也不太懂,后来的话,爷爷突然找上我说我有点出息?然后搬过来帮我看着家里,我就出来了,总之,就这样自称啦。”
“呃……你干了什么你爷爷来找你的?”
“没啥啊。”
几乎是自然而然地,普罗西撒开始帮着法夕娅泽尼打下手,一起帮着清扫着森林:
“就是……击退了一批魔物、打了几块田、然后开了个铁匠铺?”
“那是多久之前?”
“三年前吧。”
“哦淦,那不是出饥荒那年吗……什么歹竹出好笋,你这一家子是吸血鬼吧 ”
这一段话让法夕娅泽尼的嘴都停下来了,那巨大的黑龙张大嘴巴,愈发一言难尽地盯着金发少年,而后者则因为这句话而有些生气,拿着一根树枝威吓似地晃了晃:
“不可以这么说爷爷他们啦,再说,是别人正好拜托我干事我才顺便出来的。”
“……啥事。”
“讨伐你。”
黑龙小姐沉默了。
她的爪子摆动了一下,明显是想双手叉腰,结果因为是龙形所以没办到,于是,她复一言难尽地把自己身躯盘起来,顺便把刚刚劈裂开的一片土地归拢好。
利用着纤长的身躯,黑龙少女语重心长地把一只爪子搭在了普罗西撒肩上,开口:
“…………你帮着报仇那位仁兄平日跟你有交情吗?是不是平日他还挺不喜欢你的,是不是前脚你爷爷刚来,后脚他就突然找你帮忙,我名声在外面,那应该是来一个死一个的恶龙吧。”
“……好厉害,不愧是狡猾的恶龙啊。”
“你怎么还搁这崇拜起来了!”
黑龙一爪子打在普罗西撒脸上,他也不躲,不过也没被拍动,只是困惑地开口:
“你猜的跟真实情况一模一样,我肯定要佩服呀?话说,惩戒之龙,你要杀我不能只用这么点力哦。”
“……你走,我不杀你,别把这事透露出去也别回来就行了。”
“诶。”
得到这个答案,金发少年手中动作都停了一下,随后他慢慢转过身来,困惑地捏着自己下巴,思考着说:
“……不太一样……”
“嗯?”
“那个,黑龙……大人?我可以只答应你不透露的事吗?”
“你还来啊,来干嘛,把我这当火炉烤吗?”
“不知道,可能是来跟你打架吧!”
“……你别来了,我求求你行不行。”
救世勇者喋喋不休,灭世之龙忍气吞声,这一副光景,要是搁现在那是何等大逆不道的一出……
“可恶,我为什么没有姐姐的权柄……我要是有我姐姐那能力我就……”
“就。”
就在两人纠缠不清的时候。
一道白影也忽然落下,随后……
“嘎!?”
“怎样?虽然,这个东西我也不知道怎么分给你哦。”
本来一脸沉思的普罗西撒脸色忽然一滞,随后慌忙转过身去,用手中之物企图挡住身后的突袭,但终究毫无用处,不过,即便如此,敏捷的少年亦躲过了致命一击,仅仅只是肩部凹陷进去了一块……
仅仅。
“姐?!”
“听到动静我就来了,嗨呀,人类之中居然也有能做到不被我一下杀死的个体了,嗯,要不要在完全无法控制之前动手呢?”
白发金瞳的少女,嘴角含笑,双目却如夜间寒月般冰冷。
她伸出一只手,这手如捅豆腐般将普罗西撒的胳膊洞穿了,上面还渐渐缭绕起一丝近不可见的火焰,正在缓缓向少年脆弱的血肉蔓延着……
“姐、姐姐……你等等,别杀他,我们已经谈拢了……”
法夕娅泽尼赶紧一下把被击穿的少年用尾巴往后一扫,化为人形挡在对方前面:
“不至于不至于不至于,误会误会误会。”
“……虽然你结结巴巴的样子很可爱,不过要我答应,你得给个理由哦。”
“……呃,被骗到这里然后真死了这冤种不是更冤了……姐姐,拜托了嘛……”
“……好吧,比刚刚更可爱,加一份捏脸,我答应了。”
伊泽德拉盯着小心翼翼做出请求姿势的妹妹,叹一口气,把手上火焰随意驱散,然后把食指和拇指往她的脸颊上轻轻一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