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自不会因此停滞。
他不顾松散的双手,将头又似个石头似硬撞,这次白发少女没有直接割掉他脖上悬着的那颗,而是浅踢一脚,中在少年推进位置的一腿膝盖上,一阵心悸是疼痛与粉碎声,本就前扑的人顿时“咚”一声跪地,在他彻底坠在地上之前,苍白神明捧住了他的脸,沿着他的脖颈,像捧着某种圣物一样拥住了他的头颅。
骑士双手向后低垂,剑落在一旁,单膝跪地,被强行仰起了头,而神怜悯捧着他,姿态优雅,微微躬身,不顾指尖沾上污血,身后洒落光影……
好一副忠诚骑士为神赐福之景。
“你看,”
伊泽德拉眉眼低垂着,她轻轻把头靠过来,和发出虚弱喘息声,强睁着一只眼的少年额头相触,哄孩子似轻语:
“你根本没法阻止我呀……这不是你的错,他们把不必要的任务交给了你。”
“伊泽德拉……”
“很累不是吗?睡一觉怎么样,我就在旁边守着你,什么都不会做的。”
她的发丝挠在他的脸上,柔软得像是一瞬便能融化的棉花糖一样,吐息打在他面,幽暗的香气萦在他鼻尖,使他更昏昏欲睡,血流下,粘在他的眼皮上,使其沉重。
浑身像是要散架一样剧痛,唯有与她的接触能稍微给予些安慰。
而诺曼以仅剩的一只腿,撕裂身体般向前撞去……
“……”
被火簇拥的苍白之神无言沉默,随后她伸出一只手,往他弓起的背后一戳。
一滴鲜艳的血从她指尖渗出来,但少年却不再感到疼痛了,他的身体——从被戳到的那一节开始,失去了知觉、彻底瘫软……苍白之神默默收起指尖,上面沾染的除了鲜红,还有些白色……
他的脊梁断了。
并非屈服,而是,一种客观的事实。
少年在心中近乎冷静地浮现出这个念头,然后直直栽倒下去,他还是没撞到地上鼻青脸肿,一只脚垫在他下巴上,减缓了些冲击力,侮辱般贴在他脸上。
疼痛消失了大半,因为神经已无法反馈。
“……诺曼……”
神在叹息。
她一点点蹲下身,几乎低声下气地说着,把手抚在少年唯一还在抽搐的头颅上,把他抬到跟自己一样的高度,乞求着呢喃:
“不睡也可以,咱们说些别的?比如,我们分开以后,你都做了什么?有遇到什么有趣的吗?我们应该还有很多话可以说的吧,不要直呼我的名字啦,你以前很少这样喊的,是不是?”
“……”
“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谈什么,但是不是现在、好吗?你现在气在头上,我们没法冷静地说这种事的,你想的话,明天、后天?或者晚上也可以,我们稍微安顿一下,休息一会儿,把你身上的伤都治好了再谈,不好吗?”
伊泽德拉印象中的自己从来没这么卑微过,即便是面对黑龙少女和那莽夫般的勇者,她也总是确信自己所做一切有据可依,因此坚定不移。
可她现在明明居高临下,声音却显出些懦弱来,不得不反复地斟酌着言辞,调遣着字句,让吐出的一个个字句都带上些渗出水的柔和:
“你在失血。”
伊泽德拉用指尖拨着他脸上的血,在自己染上少年颜色之余,以拨弄着他的样貌。
“而且速度很快,你能走到这里已经很不可思议了……虽然我确信你一定会来,但,这样思考是不可能清醒的,”
她以指尖在擦过少年嘴角,强行勾出个长久的笑脸,自己也扯着嘴角,露出个近虚假的笑。
奄奄一息的骑士嘴角颤动,似乎说了句什么。
“嗯?”
白发少女似乎没有听清,于是凑近了耳朵去……
“咔!”
口一交为咬。
上下颚互交错,带着毫无保留的力度,甚至刺入了自己口腔中,这是他身上仅存的可动坚硬武器了……但奄奄一息的骑士速度还是太慢,当他齿尖互触之际,白发少女已然沉默地将脸又抽离,但他倒也并非一无所获……少年咬住了自己嘴下,那沾染了无数尘埃的鞋面。
“松口,”
伊泽德拉甩动着足尖,脸上微笑淡去,变为了彻底的悲哀与叹息:
“我不想把你的下巴也卸掉……那样你就暂时没法说话了,也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
“……”
骑士把牙又深刺了几分。
那鞋应当是他买来送给她的,不是什么昂贵货色,但胜在舒适,当初他两去买时,他也曾担忧过这棕色外形是否会被她嫌弃老土,但她却只是坐到椅子上,把自己鞋踢掉,亮着一双纤白的赤足,低垂着一双金瞳让他亲手套上。
牛皮的面料有些韧度,但还敌不上牙齿的锋利,于是骑士把齿当剑,刻入那仇敌皮肉中,已然站起的白发少女也的确露出痛楚神奇。
她揉着眉心,悲叹着:
“松口,好不好,这是我们现在唯一能谈话的机会了。”
“……”
“诺曼。”
“……”
“……哈……”
她终究是什么都说不出。
于是,苍白之神伸出手,放在诺曼集中浑身肌肉僵硬抬起的脖子上,然后一点一点地移到他杂乱的白发上,先是缓缓抚摸了几下,忧虑地捏着自己的下巴,似乎陷入了长久的沉思,当一缕火燎过少年眼前,使他睁不开眼,只能漏出一阵粗重喘息时,她才陡然抬起手,然后轻轻敲下去。
咚。
骑士盛着火影的眼一瞬黯淡下去。
……
“救世之龙突然反转……”
威严男声响彻在狭隘砖墙中。
“亚人之国、精灵之国,这两个有战意我可知,也可接受,为何公国和艾维尔塔也一齐传出了反报?”
莫提法斯,边境,城墙之上。
莫提法斯王面色严峻,一身战场上硝烟,手拿长剑看着颤颤巍巍的信使,看他面色苍白半晌说出不一句话来时,叹了一口气,挥挥手:
“罢了,你带上我信物,命龙翼骑和正规军,全员以厄菲斯特郡到里格斯为界,速收战线,敌军接下来一个月必然会进行猛烈进攻,所有除了和蛇鼠乡接壤外的国境线都是前线……优先部署军队到平原,把国库全部打开,把之前所有用以对付公国的防事继续修建,斥候军队除精英外全部收回,现在已经不是普通斥候可以应付的情况了,全国征集土系和水系魔法师,我们需要修建大量地上落穴陷阱……去吧。”
一口气接连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信使手疾眼快记下了所有指令,接着拱手称了一声“是”,便退了下去。
等这信使离开以后,年轻的国王也未来得及沉浸于哀愁,他刚刚向城墙外走了一段距离,便看见一名外邦信使急匆匆跑了进来。
他身上全是魔法的焦黑痕迹和血迹,一冲进城墙内部,几乎是扑倒在地上,却竭力伸出手把那张包裹在牛皮纸中、血淋淋的信举起:
“咳咳、古雷德公爵爱德华三世向莫提法斯之王致函!”
莫提法斯王一把将信抓住,上面明显十分匆忙写就的字迹映入他的眼眶,既无署名也无问候,明显是危机之中仓促写就的口信:
“公国商人被龙神控制,不计伤亡向我方进行了攻击,你身边有无向那人发誓者?速斩!”
“……精神控制,而且,誓言……”
遭了。
在看到这信内容之际,莫提法斯王只觉心中一阵冰冷,果不其然,在他把眼才从信上挪开的一瞬间,便有一阵喧嚣声从外响起。
“陛下!我国内部突然出现了大量叛军!主要成员是……龙神教会的信徒!”
一名士兵急促走进,向莫提法斯王单膝下跪地开口,德拉奥略只匆匆给他落下一句“起身”,便提剑向外走去,接着,映入国王眼中的便是一片绝对的混乱景象。
本来忠心耿耿的军队早已分裂成了两段,两方装扮如出一辙,几乎看不出哪一方是敌军,哪一方是友军,甚至其中还有些士兵难以置信地看着昔日并肩作战的战友,迟迟不愿落下刀剑,于是被对方一剑入喉……这样看来,倒也竟可以分辨双方了,凡有所犹豫的,必是仍属清醒的王国军队,而凡果断的,必是为灭世之龙蛊惑的叛军。
万幸的是,叛军数量仍是远低于忠诚派的。
“陛下,此处凶险,速速撤离吧!”
之前通知的士兵一脸焦急地追了上来,在如此局势下,已然顾不上礼仪,一把抓住了他尊敬的君王,而后者则吐出气摇了摇头,举起手。
莫提法斯王不退反进:
“吾之子民,若你仍心系王国,便闭上双目!”
连旁边的士兵听到国王这一命令也是愣了一下,在两军交战之际,下达如此命令简直荒谬无比……但就是这样荒谬的命令,由德拉奥略下达,下方凡清醒的士兵、包括旁边那人,也是果断遵从了下来。
而下一秒,璀璨光明便在城墙上如雷霆般绽放。
即便闭上眼似乎也只是掩耳盗铃……士兵们能感到薄薄一层眼皮后那可怕的光——明明如此明亮,却是无温的,而当一切黯淡,士兵们缓缓睁开眼……看见的是瘫倒在地,被光亮直接刺晕过去了的同伴。
德拉奥略王擅长光系魔力,龙炎对他来说不过是一道衬托。
“且先把晕倒者放到一处……也许会有救药,”
王没有时间长吁短叹,而是立刻询问起了其他有用之物:
“在场者,是否还有向龙神发过誓言的信徒?”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