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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后,莫提法斯一处边陲小镇。
本来战火依然悄然淡去许多的地方,短短这一小段时日后,不仅再度染上了硝烟的焦黑,且甚至比起之前更甚凄惨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此地本就荒僻,本地居民靠着贩卖猎物和少许山盐艰难为生,于是寥寥无人,在处理完了小教会里面一群发了疯的信徒之后,倒也勉强没有卷入太大混乱之中,大多人仍战战兢兢地过着艰难日子。
“这都什么狗事!”
昏暗狼藉的酒馆中。
一个只有一支胳膊的中年人骂了一声,暴躁把手中的木制酒桶砸在地上,那液体便流过肮脏染泥的地板,琥珀中染上浑浊颜色。
中年人扔了杯子,便往椅背一仰,长喷出一口气,把仅剩的手背按在眼睛上,不断粗声喘着气。
“……冷静点吧。”
他面前是个大酒桶,里面已经空荡了,被临时放在这里当桌子使用,上面摆着几个杯子、一副牌、还有几个脏兮兮的钱子儿,对面坐着他的同伴,看他这样发疯,也不意外,只是以冷静中带着一丝麻木的声音劝慰着:
“现在抱怨也没什么用。”
“有什么用?我要是追求有用我不上王都或者前线去蹲着抱怨!?”
他的话没起到什么安抚效果,只是让那中年人噌地一下从座椅上又弹了起来,震怒地用手“啪啪”拍着酒桶,大声嚷嚷的声音整个酒馆都听得见:
“之前我就觉得那个什么教会没一个好货、你想想,为了一个睡在我们底下什么都不干的玩意儿,他们又是祭祀又是摆各种架子的,实际上不都是被他们自己吃掉了吗?而且现在看来,他们连我们地下埋着的是个什么玩意儿都不知道!”
“你……”
他这话一出来,酒馆另外一边角落,一个穿着一身皱巴巴祭司袍的人便发出一声声音,但中年人对此不管不顾。
“我们本地还好,没什么那种不干正事的闲人,但是那些走商贩马车的大城市、哈,他们可真是闲的,那可就太多了,你说说,我们多久没有看见商人或者其他运输队往这边来了?再这样下去,迟早得弹尽粮绝的死……”
“那还早呢,咱们现在不就还在喝酒,你看,你说这么珍贵,还把酒浪费了一杯。”
“哼!”
中年人的同伴对此反应平淡,甚至端起一杯酒,努努嘴,瞧向地上撒着的一杯,这会儿,一名看起来十分瘦削的服务员便无声无息出现,拿着拖把默默地把地方液体朝地板缝均匀抹去。
中年人冷哼一声。
“王都里面那群人也该死……那个普罗西撒,一直自称自己是跟那个玩意儿一起并肩作战的什么勇者、这下好了吧!他要不就是个撒谎精、自大狂,要不就是跟那个恶虫一起要毁灭世界的玩意儿!”
“你这……”
中年人话说到一半,他同伴就感觉不对劲,伸出手阻拦了一下,但那人却把自己同伴手甩开,故意站起来,朝着之前那个落魄祭司的方向大声地嚷嚷着,酒馆中其他人也均是脸色一变,但事到如今,也都只是闷着头,不肯出声。
那祭司的脸憋得铁青,指节在手杖上杵得咔咔响,几乎是也要站了起来。
而中年人见此便更加大呼小叫了起来:
“他要发疯了!你们看,这些给那个怪物发过誓的,总有一天会突然发疯!快把他绑起来,我才不要和这种潜在精神病共处一室!快……”
他话音未落下,一把更加雪白,辉煌的法杖便从一旁伸出来,指到中年人脖子的一侧。
“您好。”
一道优美的女声响起,不含任何恶意情绪,甚至带着丝浅浅的慈悲。
“初到贵地,不太熟悉,想找您问个路,请问这里是科洛镇么?”
“……这是……”
中年人被这突然的情况惊了一身冷汗,缓缓把视线挪回去,便看到一张棕发蓝眼的少女面容,一旁,一名戴着魔法师尖帽、戴着眼镜的少女亦冷冷注视着。
视觉上的娇弱在此刻可无法让人放松,中年人眼睛转了一下,声音像卡顿在喉咙里,好不容易才漏了出来:
“是……你们是艾维尔塔出来逃难的?”
“不,我们是莫提法斯人。”
那棕发蓝眼者微笑着开口,缓缓吧法杖收了回去,中年人才发觉她穿了一身光洁整齐的龙神祭司服,在之前,这是地位的象征,而如今,能不身染鲜血或尘埃地清醒穿这身衣走在世界上,代表的意义已截然不同。
而那魔法师,虽然看起来并无那祭司般出尘,但身上亦无如今艾维尔塔坠落者般不净的残骸。
“不过,离开了本国已近一年,如今才得回返,看起来实在大不同了。”
龙神祭司、或者说,圣女安吉拉抬起眼,平静与面色迟疑不定的中年人对视,开口:
“可有人愿为我讲讲近来都发生了什么?”
酒馆里一片沉寂。
无人应答,也是理所当然,在现在的情况,要接待一名看起来颇有实力的龙神祭司,风险实在太高了。
“小姐,您看起来地位很崇高。”
最终,还是之前被不断挑衅的祭司青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向那白衣祭司鞠了一躬:
“如果您不嫌我地位卑微,又见识浅薄,我愿为你们知无不言。”
“如今情况,还有何身份可言呢?先生既要谈,那就去那边角落吧。”
安吉拉笑着摇摇头,又点点头,朝那一声不吭的服务员手上放了一枚莫提法斯金币,又将一袋小麦送到他手中,向一处本无座位的空位指了指,那服务生立刻振奋起精神,往后台匆匆忙忙走了进去,不过一会儿便拿着三张座位,一只酒桶,以及一把掩耳盗铃的小屏障走了出来。
他很快三下五除二把那里布置好,中年人之前的举动也再无人注意,都只是热切地看着那看起来出手实在阔绰的白衣祭司,一旁的魔法师挥挥手指,一些火球灵活地从她指尖飘动,一些人才悻悻然收回了眼。
那祭司也是为她出手惊了一下,有些局促地坐到屏障之内,看着同样落座的两人,极紧张地开口:
“大人不知要知道些什么?您既然一路走来,想必也知道了我等曾经祭司的处境……我确实知道不了太多。”
“您……”
安吉拉落座后,先不谈其他的,而是伸出手,指向那祭司胸口,把手伸了过去。
在这青年大为不解之际,她轻轻用指尖抬了抬他胸前挂着的一只黄金小吊坠:
“以后勿把这个带出来了,所谓财不露白,以祭司现在处境,有恶徒盯上了这些东西,只需几句话言语挑唆,就可以发狂为名把我们关押甚至杀死。”
“啊,原来……”
青年祭司恍然大悟,有些心有余悸地从屏障缝隙中看向那草率离开的中年人,长叹了一口气,但接着又有些担忧地看向了祭司少女。
“但是,您刚刚……”
“我不会在这里逗留太久,而且,我有自保之力。”
安吉拉淡然开口回应着,从身侧拿了个水囊出来,交到那祭司手中:
“请用,您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进食进水了。”
“……”
一瞬间,青年的脸染上一丝耻辱的颜色,但这并不是向面前向他施恩者的,过了一会儿,他抓住那水袋,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一旁,艾卡看着他丝毫不文雅的喝法,也有些叹气:
“哎……我看你衣服样式,之前应该也是个正式祭司,多少也该有些财产,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咳、咳咳……您有所不知,”
听到面前人问话,尽管还喝着水,青年还是立刻将水囊掐住,一边咳嗽一边尽可能清晰地回答着面前恩人的问题:
“我曾是本地的祭司,本地教会之前也是由我主持,所以,我的家就居于本地小教会之中,骚乱之后,已经被镇民们一把火全部烧尽了。”
“……本地看起来人并不多,灾情竟如此严重,到了要全部烧毁的地步了么?”
“不,灾难那段时间,教堂虽然受损严重,但还是完整的,但是……您既然一路走来,应该明白那使人失心疯的可怕疾病并非一节便完,后面,凡是向昔日那神明发过誓言的信徒,总是时不时有几个会突然发病……所以祭司们的地位,和之前尽全相反了。”
青年将视线透过屏风,一一略过那些应当有零星客人落座的酒馆,苦笑着说到。
他灾难前几年才自大城市而来,来的时候,这些镇民也是对他毕恭毕敬,而如今,个个的眼神都似恨不得立刻将他也抓进去烧死。
“之前,有一些极端的,把镇子里所有的信徒偷偷聚了起来,一一赶到教会里面,想要把他们和教会一起,全部烧尽,我发现以后把人给救出来了,但是教会确实也被毁了,哎,也算是,我引来的灾厄吧,若不是我这些年错误的传教,也许他们也不必遭遇这些。”
“先生不必自责,说来,本地似乎没有什么马车来往了?”
“是,四周城市,越是发达的,似乎灾难便越多,而那些商人每每会在这些地点逗留,因此,物流受到了极大影响,外面又开始打仗,更需许多物资,于是像我们这种地方,便更加匮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