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骑士并未立刻感激涕零,他怀疑似地重新抬起了头,以一种古怪的眼神定定看向那祭司。
半晌后他才开口:
“……我只是对我的罪行服意,但我这一身,均为人类所出,而我所负者亦为人类,为此,我又怎能当了这卖国背族的叛徒?我今可忏悔,但还请立刻取了我这项上人头罢了。”
“死亡确实是终结罪恶之心的好办法,”
祭司沉声,将瘫在地上的骑士一点点扶起,接着,带着他张望着其他醒或未醒的疯人,看那宁静而安详的街道:
“但它只能终结,是断绝那些绵延罪恶的好方式,且亦是我们无法改变一名罪恶之徒的一种证明……但对于伟大先驱并非如此,若你当真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你的惩罚绝非仅限于让灵魂灼烧的痛苦,你会变得残缺,但亦会变得纯净。而既然你归来了,便一定是洗去了罪恶的。你为你的罪行感到煎熬,感到难以承受吗?那我告诉你,你的罪行比起这周围一些人,以及你面前的我,可谓轻若鸿毛呢。但你亦不可忽视他,那不过是把两块顽石放在天秤上后的对比,是毫无意义的比较,正如在更好的方式面前,死亡亦变成了毫无意义。”
祭司的声音沉稳、平静,宛如教堂里闷闷响起的钟声,骑士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半晌后,冒出一句:
“你……罪行?”
“我曾在任职古雷德教士之际,宣誓我将永远忠心于龙神、永远服务于古雷德人民,但在一点点岁月的流逝之下,我已忘却了初心,你的领主曾沉迷于女色,且欺压那无辜的女童,令你感到唾弃,而我所参与的赌局中一夜便能出现无数家庭的破碎,又曾为此将多少器官摘取?”
那祭司一点点挪动了脚步,背离在阳光下,一瞬间,笼罩他一身的璀璨瞬间黯淡,变为漆黑的阴影,伴随他有些冰冷的声音,他那双棕色的眼内也发出可怕的光:
“我坐在尸骸上痛饮不幸者的鲜血,我到被燃烧时还毫无悔意……是龙神拯救了我,祂将邪恶驱散于我的灵魂,而将罪恶与痛苦灌输其内,以万物之先的名义,于我在世时,我的感官都将饱受煎熬、哪怕现在,于我离世后,凭着不断的赎罪,我也许将得到安息……但我希望不能。”
他这一番话冰冷而干脆,诚挚而可怖,明明听起来又像是那些灾变前将“灵魂会受到惩罚”放在嘴上纵容罪恶的可笑之辈,但当骑士凝视向那双冰冷的眼睛,便哑口无言地知晓——他说的都是真的,骑士熟悉的那种,能将人五脏六腑都毁去的痛苦当真还萦绕在他的身躯之中,但。
他明明是清醒的。
“……但无论如何,我不愿臣服。”
骑士还是守住了心智,他以为自己的回答会引来对方的不耐,但祭司却甚至毫无意外神情。
“我们并不要求你强制的忠诚,那属于王权,而此地已无君王,”
那人说:
“我们将你带到这里,不过是为了讲解情况,把你们安置,因为无论是其他任何国度都已无你们的安身之处,而你们的灵魂仍归龙神——这是你们发誓时已经压上的筹码,祂不要求你们的屈从,但披载烈焰者对敌人毫无慈悲,因此,你们若离开这里又与祂作对,便又会回归虚幻梦乡的。”
“安置……你要怎么安置?除手上的剑外,我别无所有。”
“那便用你的剑去工作。”
一旁守卫接过话:
“你不想背叛人类,是指不想上前线?”
“……否,后方从事生产者,实际也是战争的参与者。”
“看得倒是很清嘛,不愧是莫提法斯的骑士大人……那么,为跟你一样状况的人工作呢?”
守卫抱着手,最开始语气有些调侃,但忽然便话锋一转。
接着,守卫向祭司投向了一丝眼神,后者会意地点点头,便从这里直接走开,守卫拉住那骑士,在对方有些无措的目光下带着他走到人群外面。
这年轻的守卫伸出手,一一指过这人群,开口:
“你可不是第一个宁死不屈的人……但是,我们也不是为了占领人力和土地才侵略的战争狂人,放其他国家,你们就算能得到点欣赏,肯定也早就被杀掉咯,但我们就让你们活着,就让你们看着,看着我们的发展能有多好,看看被你们叫做灭世之龙的神明大人的治理有多棒,然后,你们就需要自己考虑:‘既然如此,为何反抗’了。”
骑士默默不回应,但光是这次没反驳,其实便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而此刻的诺曼也正好已经找上了先前离开的祭司。
“先生,听您的话语,您之前也是背誓者?”
骑士虽然是近期抵达的背誓者,但他疯狂时间太长,又是独自到来,未免有些一无所知。
倒是这似乎颇为老成的祭司似乎并不如诺曼之前认为一般是老牌工作者……加之是祭司,应当会知道更多关于这边情况的内幕吧,于是他转变了选择对象。
少年轻轻拦住那马不停蹄的人,而那人本来还在面无表情地前进,但在抬眼看了一下拦住自己的人的时候,便立刻愣神,马上便要鞠躬。
“诺曼大……”
“您不必多礼……我拦住您本就是有些话要问您,可莫要引起骚动了。”
“……在下明白,不知大人有何想要询问的地方?”
取代鞠躬,祭司拱拱手,依然以极热切的眼神盯着少年……不知为何,诺曼总觉得这人的眼神比起之前所见一些人还要狂热得多。
“此处是安置清醒者的地方?”
“只是一部分,如那骑士一般的自然醒来者,便是在这里安置的,而如我一般的人,则还有些其他地方要去。”
“嗯……说来,这里看起来还是古雷德人最多的样子。”
“是,古雷德对于背誓者最初既不收容也不杀死,因此便有许多流亡其外之人,到后面,虽然没有明说,但爱德华三世在局势难以控制的情况下已经有些隐约鼓励杀死那些起誓者和背誓者的意思……他太善于阴谋和党争,对于这种情况,却是几乎没有应付的经验。”
说到这,祭司叹息了一声:
“倒是德拉奥略和蛇鼠乡那边,一个既收容亦设定了杀死的标准,一个全然混乱,因此杀一些所谓‘疯子’竟理所当然……倒也反而无甚影响,所以,这一段时间下来,我国接收的流浪者依然以古雷德人为主。”
“……我们处于莫提法斯和古雷德交界,蛇鼠乡那边……也不太好过来,不过恐怕也得先处理好眼前事才能抽出些功夫帮助那里的人了。”
“是这样的,除此之外,瑞维恩那边似乎仍有一些零散游荡亚人进入,那边也算是我们的大后方,在斯迪特城把这些人基本文件准备好以后,大部分人都会被挪到那边去,由一支艾维尔塔前流亡者护送……说实话,这路线还是稍微有些危险的,现在艾维尔塔比蛇鼠乡还混乱,不过龙神大人暂时还不愿我们打扰森眠乡的平静,不过,亚斯多德大人倒是正在做着一条路线规划,也许以后会更加稳定一些吧。”
祭司似乎看出了他实际上是对于外界更加感兴趣,于是一番讲述下来,倒是把目前从斯迪特能看出的外界情况讲了个七七八八。
“也是一方面为了让精灵一族能更好地与我们共存,不过,精灵一族现在还定居在森眠乡和瑞维恩那边……大人您可是思念家人了?”
家人。
对了,诺曼自小一直生活在精灵一族之中,由精灵抚养长大,精灵一族对他来说,不是一类却是真正的家人。
而不是、人……
“……”
“大人?”
祭司一句话才让诺曼猛然醒转,他眨眨眼,有些诧异于自己当出神和一身汗水,不过倒是先摆了摆手安抚了下满眼关切的祭司:
“我没事,也许,确实是有些思念伊芙他们了吧。”
他只能把这一晃神解释为听到在意之人的反应,于是又细细询问下去:
“我消息闭塞,竟不知一丝外方情况……精灵一族近况如何?”
“啊……”
谈到这个,祭司的神情越发严肃了起来,不过倒不是由于紧张那种严肃:
“自伊芙大人协伊泽德拉大人回归后,精灵一族在瑞维恩一役多有牺牲,因此龙神体恤其族人在这一战与千万年来的辛苦,便让他们自行选择接下来所想做之事和奖赏……伊芙大人淡泊名利,只向龙神请了精灵一族有个彻底安稳的居所,而龙神大人保证他们将永久富饶,随后伊芙大人便回到了森眠乡,只留下了一部分精灵作为特使在瑞维恩与其他种族进行商讨和协助建设,我们这边虽然也有一些精灵,但数量寥寥,确实是会让诺曼大人感到寂寞吧。”
倒也不至于。
诺曼在心里默默想着,他从小是穿梭于世界而非独独待在精灵一处国度,因此,不单见多识广,也早习惯了一人的生活……吗?
……应该是如此吧。
“伊芙的状况还好吗?”
“伊芙大人似乎在瑞维恩一战受了些伤,不过应该并无大碍,独自养了一段时间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