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清脆碎响动彻底让多玛冷了神色，青年将一双幽蓝的眼睛从那灰色面罩后漏出来，带着一丝信仰被亵渎的愤怒。
两人僵持不下，令下面的人也是触目惊心，虽然也有许多平民已经逃跑，但真的会千里迢迢跑来看王室讲话、而非等着酒馆转载的，往往都是还对普罗西撒一族具有些信赖的人，如今看两方面色不善，也便有人在台下嘘起青年的一方，大骂着叫其叛徒。
“你让我怎么信任你们，这一切也是伊泽德拉教给你们的吗？”
王的眼稍有些惋惜地看着那盏残破的茶碗，却吝啬地不愿将注意力放到那被茶水浸泡的废纸一眼：
“她要是当真离开，不用两天，除了她偏爱的精灵以外，其他生活在一起全靠信仰支撑的种族就要起内讧，接着发展成内战，不用她自己动手，你们自己就要把自己杀个干净，而她甚至眼不见心不烦。”
“为何？我们已经建立了各种实际的合作组织，比起你虚无缥缈的猜想，我们的创造是实际的，无论是多种族公社还是新型工厂组织，还有最为显眼的城市建设，我们都是以友好的方式协作的，而非强迫和固化。”
“阁下所说例子，都是短时间的合作，而且，我说过了，你们一切的合作都建立在有个至高无上的龙神基础上，而这个基础，从具体来说，毫不可靠，从概念上来讲，也是绝不可依靠的。”
四周喧哗或者为了打扫而走上台来的侍从，都未动摇两人对话中语气半丝，本来应当被作为重点探讨的起誓者一事竟是类似于被淡忘了一般。
但这事也许的确是相对来说微不足道的，只是类似烧到眉毛的一缕火苗。
“以如今情况，真要做到种族平等，反而却像是淡忘历史了，虽然私情和种族国家的仇恨，在未来面前似乎毫无价值，但生物毕竟是生物，而情绪就是物质的一种体现，绝对否认情绪的影响那是绝对的幻想，”
现在侃侃而谈的是德拉奥略。
王一向等对方表述完意见后才会彻底反驳，这是为了更加全面：
“王国、公国，都是一族，曾经也甚至就是一国，其间仇恨恩怨，比起如今情况简单许多，只是我们间是通过公国之前的英勇抵抗，和我国后期的复兴而势均力敌，因此才能**等地相处——谁也看不起谁。因此，我们两国分据两地，以彼此的远离、战火、劫掠和生息，共同达到了一个和谐，你认为这之中，有哪些因素最重要？”
“……相差无几的实力，使我们不能彼此彻底吞没。”
“一方面，是这样。”
王点了点，拿出一张布匹，拿着剑当成笔一样随意挥毫着。
剑尖是一缕火，不是龙炎，因此微弱得可以不完全吞噬那薄弱布匹。
“但是，更加重要的一方面还有，地缘。”
他一边说着，一边以灼热点起两圈相隔一段距离的焦黑：
“旧莫提法斯太大了，甚至就算是以现有的框架、以及粮食等物资生产能力，都不一定能支撑起一个如此巨大的国家充分且平衡地发展，而社会的稳定，就在这个充分且平衡上，一切的内乱、战争、骚动，其起因最重要的都是这一点，特别是越多样性的国家，这一点就更重要，社会发展不平衡不充分，局域之间产生断裂，落后的地方不满于这一现状，或者先进的地方感到被落后的、不匹配的现有社会框架所束缚，就迫切需要以一系列举措来改变现有环境，而最终的结果，往往就是暴力。”
莫提法斯王从年轻时就跟随在林恩·卡索欧将军的身边，走遍了王国的山山水水，也久在硝烟里浸泡了一身焦黑。
明明这王才上任近两年，多玛却只觉得他比更加老谋深算，却是个地道公爵的爱德华更加难缠。
青年攥紧了手，静静等对方说下去。
“当时，我国和古雷德就是这种状况。”
似乎说着些与现今情况无关紧要的话题，德拉奥略语气始终淡淡地，一条一条抛出：
“那时，代表了先进的初代古雷德公爵，不满于落后的古莫提法斯统治，但由于腐朽的权利依然架在他头上，他如果要继续忠诚，便不得不继续遵从那些旧规，因为他虽然算是统治阶级的一部分，但是个人的意志以及代表群体的意志和真正的统治者却是相悖的，且并不是君王这一实质上的唯一统治者，当然，如果温和来说，也许他可以进行劝诫，但是那时的莫提法斯王十分昏聩，这是你我知道的。”
“这个时候，暴力冲突就在所难免了，因为公爵的改变会使得他身边的社会运行方式不再适合旧阶层，因此他一定是会被攻击的，但这很值得，古雷德建立了，但这不是暴力的终点，而是起点。”
“古雷德建立初期，实际上才是我们两方战争最惨烈的时候，且不说我那昏了头的……嗯，的错误决策，实际上，两个运作方式不同的社会框架，在实力相差无几的时候要彼此完全和谐是几乎不可能的，特别是在地缘上如此拥挤的时候——古雷德的初期周边全是莫提法斯的领土，两者必然产生摩擦，特别是当时明明更加发达的古雷德却反而占据了更少的领土和资源，古雷德需要扩张，而莫提法斯绝不希望如此。。”
说到这里，德拉奥略突然顿了一下，沉默半晌。
接着，王苦笑一声：
“但我认为跟现在这次，状况并不相同了。”
“攻守易势，是吧。”
多玛耸耸肩，对这一点并不在意，看样子，这位年轻的旧古雷德贵族算是彻底放下了昔日的身份：
“但这一切和您之前所讲又有何关系呢？何况，那不过是历史，我们要谈的是现在。”
“……我们的战争真正结束，是古雷德攻占了最后一块离你们那边最近的富饶且平静森林的时候。”
察觉对方话中质疑，王话语一转：
“从此，我们两方之间所隔，要不是险恶的山峰，要不就是凶险的深林，双方交流和摩擦的难度都上涨不少，从此，两个国度几乎是彻底分开。”
“这难道不是因为天险难攻？王国已然溃退且不说了，当时的古雷德公爵，是位雄才大略者，亦不会在如此地势无谓出军。”
“这只是一部分，真正的依然是因为我们彼此交流的隔离，就如一群鸟，分隔两地太久，就变成了截然不同两种生物。”
地缘，距离，无论是何物，放得更近，便越会互相反应，也越可能互相融合，这是自然本有的规则。
人也是一样，除非是有什么异世界的互联网之类让人和人的距离拉近到恨不得下一秒就穿过网线当场单杀的神奇道具，遥隔千里的人，就算是会互相影响，矛盾或者羁绊总不会那么深厚。
“……你们现在。”
德拉奥略表情再一次严肃起来。
王把套在板甲里的手彼此重叠，钢铁与链条包裹的关节发出些碰撞的响动：
“在没有更改任何一方种族原有社会框架的情况下，把所有社会都挤压在了一个无比重叠的领域里面，你只强调了没有彼此抢夺利益而导致的矛盾，那么，不同所导致的呢？”
多玛对此并非毫无思量：
“种族间习性不同，这我们也知道，可实际上，放在这世界上，我们已经共处如此久了，彼此的习性也早有知晓，求同存异并非不可能。”
“这种求同存异并不适合现在的人类，还有其他一切种族。”
等他说完，王便近乎宣判一般，以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语调开口：
“你说的了解，是在并非亲密一起生活的前提下的，真的要一起生活，你知道需要做出多少决策吗？那样，差异肯定是需要消弭的，要采用同样的货币、差不多的单位、以及通用的语言，要牺牲一些对于其本身可能很正常甚至很重要的习俗，比如亚人的挑战就绝不可能直接推行到人族来。”
“这些我们已经推行在日程上。”
“计划，好，你们有计划也好，至少我不是在跟一群傻瓜对话，那么，你们要如何劝说亚人、精灵，人类已经跟之前的人类毫无关联，你们不是天生低人一等的原罪者？或者说，真的不是吗？精灵又会原谅亚人的背叛吗？如今的情况，你们团体之中最多的，依然是人类，那么你们要如何分割资源？对个体，完全一致？在个体本身就有巨大不同的前提下？还是按照种族依次均分？而如今分割的利益，你们在伊泽德拉离开后又如何确保它不被垄断、窃取？”
王的话语简直像鞭子，一下一下鞭挞在多玛的心上，使其流出血似的冷汗。
……这些问题太遥远了，真的是需要现在考虑的么？但是，作为敌人的莫提法斯王也考虑了的话……
“你如此强调对龙神的崇拜，这种思想也想被称为蜕变么？你不过是将对昔日国王的赞誉又挪转到宗教上罢了，当这个职位空悬，对这位置的抢夺只会比历代王朝的变迁还要血腥，因为你们毫无觉悟和准备。”
“没有改变统治结构的思想、没有一套对任何人甚至没有人也行之有效的方法作为支撑，你们的所谓蜕变就只是空中楼阁，只是被她的个人能力短时将旧框架短时间内推到了上限，因此给你们感觉似乎截然不同。”
“但统治者的个人能力永远是一时的，只是落后手段的遮羞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