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被魔法师逼迫,这一次的提问显然那杀手自己也是乐意回答——或者说沉寂辱骂的,而诺曼听了这一席话只觉得越发困惑。
“镇灵殿是莫提法斯的王宫,如果伊泽小姐曾经身陷于此,我为了去救她而深入此间,早就该引发骚动,哪里还能走到如此远的地方……而且,既然圣剑是莫提法斯王族的宝物,且作为勇者的依据,你之前也一直称呼我为勇者、至少是曾经的,那又是为什么?难道莫提法斯对于将自己敌对神明挖出的嫌疑人能赠与圣剑吗?”
“事到如今谁知道那个煞笔德拉奥略怎么想!”
杀手怒骂一声,又被控制着大喘气地开口:
“不知道、不知道!你去的时候正巧我公国和王国开战,他们拿着圣剑找帮手……哼,一群只能依靠野狗的废物,你通过考验就得到了剑,然后才把那该死的神拉出来的……至于为什么第一时间没把你杀了?哈,那个时候,这鬼东西可还披着一身龙神的外衣呢……他们难以对付这个神,外面又正好打不过我们,就祸水东引……结果让全天下人民受到威胁。”
“……”
……也许自己之后应该去图书馆,看看一些关于历史的书籍。
诺曼·斯乌尔算不得一名历史专家,但现在也对于自己的无知感到触目惊心,一些听起来完全就该是公众常识的东西,他竟也一丝概念也未有得……到这种地步,已经不是一句从小在精灵一族中生活可以解释的了。
何况他不是该走遍了天下四野的吗……
“关于那把圣剑。”
然后,最终,他问出了那个最为关心的问题:
“你知道它在哪吗?”
“……我怎么知道,不是你把这剑千里迢迢从王国献给伊泽德拉的吗? ”
“我可一点印象都没有……那把剑长什么样?到底有些什么效用?”
一个个问题如落珠般聪少年口中漏出,他微微伸出身躯,双手扣在桌面上,一双银白的眼如镜面般反射着周边一切光景,其中有火焰掺杂:
“为什么它能对付她?我是如何使用它的?它到底是在哪里?”
“你……”
杀手露出一副愕然的面色。
少年这才感到自己这副喋喋不休追问的姿态似乎有些怪异,有些沉默地挪开了眼睛,然后……
他忽然发现周围大多人都极紧张地注视着自己。
“刚才失态了。”
这种注视令诺曼有些不适地又挪开了头,轻声道了一歉,重新注视到依然轻笑着的魔法师身上,这副如常的神色在周边一切焦虑之中显得格格不入,让他对此人的身份又多了几丝狐疑。
魔法师转动着法杖,魔力的光辉从末端散发,但即便是如此鲜明的施术特征,他依然莫名感觉——这法杖不过是障眼法,是摆设,这人是以自身天然的能力随意勾勒魔法的丝线的。
“样子……只是一把,银白的、没有太多雕刻的光辉长剑,只是为了战斗而做出来的东西,倒是跟莫提法斯王族那种金闪闪的打扮不太像……”
杀手过了一会儿才低下头,思考着回答:
“效用,杀龙神,还有调动龙炎……也不知道一把杀龙神的剑怎么里面就是龙炎,我不知道原理是什么,但是传说中就是这样的……使用,曾经你的同伴艾卡·达梅克为你添加了辅助使用的法阵,你自己也能使用它,只是手法没那么精致……但是在哪,这个问题,我不可能知道。”
的确。
如果真要说这个地方,有人一定知道圣剑那么重要的东西在哪的话……那就只有,伊泽德拉吧。
她就在外面,只要一问,照理说就可以得到答案。
但少年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身披斗篷的人问完最后一句,便静静等待着,直到诺曼良久沉默没有下文后,便询问。
诺曼缓慢地摇着头。
“不,先出去吧,我要问的事已经问完了。”
“好哦,记得答应我的事?”
长吐一口气后,少年转过身,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推开牢房的门走了出去。
映入眼中的是站在幽暗走廊中的白发少女,她的眼向着高悬的铁栏,一只苍白的指点在漏出脱漆的黑色砖石上,透过灰败的监狱墙壁,微茫的光投在她身后,将那衣衫与尾的影都拖得很长,像是一缕漆黑的火影。
她金黄的瞳自行缭绕着幽暗光芒。
仿佛害怕打扰这一景致般,少年敛住呼吸,踩着极轻的步子走了过去,一点点挪到另外一个方位。
魔法师似乎也在窥探着这一景致,始终眯着眼,微笑着,没有哪怕一丝与那杀手一般的畏惧。
诺曼前进着,却是越走越远,似乎并不打算带着伊泽德拉一起离开。
……然后。
“伊泽小姐。”
在走到与这两人相差无几的中间距离时,他忽然仿佛无意般开口。
“嗯?”
白发少女转过头,平静注视着他。
魔法师抱着双臂,依然欣赏似地看着伊泽德拉的背影。
中间的诺曼双眼死死注视着那毫无反应的魔法师,直到确定对方没有回应后,才近乎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声音温和地开口:
“……您知道一个叫圣剑的东西吗?也许,您知道它在哪?”
“是知道。”
伊泽德拉眨了两下眼睛,眼中的火便近乎雀跃地闪烁着,以一种暗藏着愉快的语调,挪动舌尖漏出答复:
“就在宫里。”
“……在什么房间呢?那个杀手说,这是我以前的东西,我的记忆好像有些问题,也许有了这个,可以想起什么。”
“不行。”
那一瞬间,神的愉悦抵达了极致。
刚才起她一直一副兴致缺缺的表情,仿佛这世间一起都无法引起其兴趣……但现在,那强烈的好奇、兴趣,宛如一团沸腾的火焰般,在阴暗的走廊中耀眼到刺目。
……她对他还会说什么极感兴趣,这不是什么好事。
“为什么?”
诺曼明明感到这目光,却并不感到异常,继续往下平静问。
“因为,它会伤害到你。”
她走来,用那只伸出的手指点向少年胸口,心脏跳动的地方,这姿态和在牢房内她审问那囚犯时出奇一致,仿佛一缕火焰又从那神明指尖渗出,一下要刺破诺曼的心脏。
但伊泽德拉只是温柔笑着,指尖传来的力度也只是如羽毛般瘙痒。
“……我想我的手本来就该是拿剑的,”
诺曼开口:
“不是什么文弱无力的家伙,虽然,我不明白……”
少年摊开手,手很细腻,光洁,的确不像是一双用来拿剑的手,看起来很好看。
但他却有些不喜欢。
“为什么这手上没有老茧就是了。”
“这个啊,是因为你伤太重,我帮你治疗的时候,就把这些沉积一起烧掉了。”
白发少女也注视着那双手,沉默了一下,回答:
“不过这些外表无足轻重,你又不是古董,要靠历史撒上尘埃才能有些本不属于自己的价值,而那把剑……它也不止是古董。”
伊泽德拉一点点收回手,笑眯眯把那双间隙中随时渗出烈焰的手背在身后。
她的影子在背后的火光下摇曳,摇晃的尾巴显出更加蜿蜒诡谲的虚影。
“当你真正看到那把剑的时候,你会遭到一种,巨大的痛苦……我不忍心,孩子,你不该遭受这种命运,”
褪去平日幼稚伪装的话语显得神秘而诡异,仿佛一名不祥的占星家做出的预言:
“但是……如果你必要去寻,你可以去,不是吗?我只会简单地阻拦你,不会打断你的……”
白发少女把话咽下了。
笑容消失,她垂着头,把神情藏在阴影里,显出一丝莫名的伤感,但这一切稍纵即逝。
很快,伊泽德拉就重新露出笑脸:
“去吧,小家伙,我还有些事需要去做,今天晚上到卧室里以后,跟我讲讲你今天都遇到了什么,好吗?”
“……好。”
最终还是从怪异气氛中挣脱。
少年离去。
后面两双闪烁幽暗光芒的瞳孔一齐注视着他。
那魔法师眯着眼,如深海冰川般的眼中突然燎起一丝火焰来,当少年背影彻底消失,他转过头,朝着那面无表情的白发少女嘲笑似地开口:
“好险,没想到叫错名字咯。”
“……住嘴吧你。”
……
“……这里什么时候有店铺了。”
白发银瞳的少年蹲在湖泊旁边,身上盔甲的每一个缝隙都在向外渗着水流,一头杂乱的白发下,他面无表情,只是注视着那背着一堆东西从不知哪里钻出来的白发少女。
“没有。”
伊泽很干脆地回答,语调像是过节一样开心。
她走到湿漉漉的少年旁边,一伸手想挠他乱蓬蓬的头发,结果被一下躲开,倒也不见失落,只是把手里的大包小包全都扔到地上,里面商品也都掉了一地,她从里面拿出一颗有着五彩包装的水果糖,一口塞进自己嘴里,又拿了一颗硬塞到少年手中。
“但是爷被放出去了,难得能被放出去,当然是能逛什么地方就逛什么地方啦。”
“爷……”
“我年龄可以当你的原生生物祖宗的祖宗了,自称下爷有什么?”
对于诺曼的吐槽,白发少女不置可否,接着拿着一根棍子就敲起少年的背:
“你又下去了是不是?”
“……”
“你想留这可以跟我说的,没必要自寻短见。”
她又往自己嘴里扔了一颗糖,用一种古怪的笑容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