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与毫无进度的伊泽德拉一边事不同，一方面，群尸诸王就在天上飘着，坏水样本要多少有多少，另一方面，就算不是它整日飘荡，流亡者们对于这一群东西也是再熟悉不过了。
“……叔叔，你看看这些数据。”
玩偶从棕白长卷发少女肩膀上落下，随后有些笨拙地举起了那纸张，布料所制的脸上无法出现表情，也不必出现。
海柔尔知道他会有什么表现。
“她不是艾维尔塔人真是象牙国的一大损失……不过她魔力太弱了，也许在那种畸形的制度下，终究还是会被埋没吧。”
将浅棕色的眼极柔和地落在已经酣睡的黑发少女身上，海柔尔坐在桌前，继续完成着艾卡尚未完成的任务，这一系列工作一直是由她们两人一起合作进行的，她自然有接手的权利。
看桌上罗列的材料，她这是刚刚结束了一场成功的实验，现在已经把数据基本收集完整，下一步就是计算和根据实验结果调整法阵布局，是个较为安全但极需耗费精神的工作。
后者海柔尔担心自己的专业并非此项，于是只打算进行一些最简单的调整，而前者，身为学术派艾维尔塔高级魔法师，她的水准比起艾卡或许还要强上不少。
当真正上手的时候，这位缜密的魔法师便又发出一声感慨：
“我从未想过最基础的推进法阵在微小化和协同过滤后会有如此协调性……不是最精明的做法，但很巧妙，这样，没办法把所有坏水都彻底无害化，但一定可以把较轻的那些扭曲魔力稀释到如自然魔力一般。”
“……”
“流亡者们也曾经有过这方面设想，但是，他们太追求完美地解决和适配性了，这法阵，说实话，粗糙、粗暴。”
一边点评着，，棕白长卷发少女一点点挪动着手中的羽毛笔：
“不像是艾维尔塔的奇异、也不像是古雷德的精准……哪有其他国家会搞出这种一处地方出了问题就把所有魔力彻底打散、低能化的暴力行径，但是。”
笔顿了一下，高傲的魔法师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倒是像极了莫提法斯那些打铁的家伙。”
玩偶不语，他没有手，也不似生前一样能随意使用不同类型的魔法，于是便是想帮上忙也无从使来，于是只是在这实验室中找了找，最终翻出一小袋咖啡。
他知道自己这个侄女今晚是难以入眠了。
“象牙塔的倒塌，说不定是件好事。”
注意到自己叔叔的举动，海柔尔却是头也不抬——那咖啡本就是她带来的，艾卡嫌那玩意儿苦，却能硬喝着那些对胃和味蕾也同样好不到哪里去的草药茶。
她一边写着，外面的月光便洒落进来，刚刚的阴云已经一点点稀薄乐，还有些许的雷声不再令人胆战心惊，而是困乏般地在云层间蜷缩着，雨伴随白噪音一点点滴落在泥土中，散发出清新的气息。
许多流亡者们为失去家乡而感到不安。
但海柔尔相信，他们终能发现，自己不过是离开了一处高高隔绝的塔楼，而落到了更为广阔的大地上。
“我们和大地隔绝太久，所有的发明都已经染上了丝‘空中楼阁’般的轻浮……惯性思维、单一化、极端化一直困扰着我们，现在，我们终于看见脚边上珍贵的尘埃了。”
不见尘埃者，亦无缘窥见群星。
因，在宇宙中，群星亦如尘埃般渺小。
海柔尔看着手中粗糙却新颖的成果，将其轻轻攥在手指中，看着上面映出的烛台火影，听着旁边人、以及自己的呼吸，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这单薄纸张如一个新生的婴儿一样，举到月光下，看着外面真实的天空。
“……既然可见，我之创造，必不在此之下。”
傲慢的艾维尔塔魔法师掷地有声地断言。
雷轻轻轰鸣，将本就深邃的夜空染上一丝刺目惊白。
她还是未适应真正的天空。
每至如此，便兴奋得彻夜难眠。
……
“伟大的勇者、莫提法斯的救星……以及初代君王、设下这一切的奠基者啊……请您聆听我的祷告，宽恕我的罪孽，使我的灵魂免于那混沌之恶的爪牙，使我保持清醒……”
窗外飘着的细雨已经淡去。
但那低低切切的声音却没有，而是伴随着自罪的低落、啜泣与悔恨，一点点、连续不断、几乎永恒地绵延着。
“让恶魔从我的灵魂中褪去吧……哦，伟大的……持圣剑者啊，请携圣剑来，洞穿我的灵魂，捕捉我的邪恶，将其撕毁殆尽如蠕虫吧……我忏悔我的迷途、我忏悔我的误信，我忏悔、我忏悔……”
白衣祭司轻轻打开窗。
外面是一个把自己深深埋进污泥里的男人，他五体投地地跪拜着，浑身是雨，简陋衣服上还沾着些淤泥和被雨打下的叶子，当听到头上的响动，他便陡然抬头，露出一双刺人的红目。
“……圣琼安大人……”
絮絮叨叨如咒缚般的祷告在那面扇形窗打开的一瞬间戛然而止，那人一点点匍匐着上前，几乎要直接从窗沿中爬进来，他身后还有许多跪拜的人，都一眨不眨地盯着安吉拉的身姿。
祭司表情温和地盯着那要入侵的男人，但就是这不含丝毫火气的表情，却令男人重新蜷缩了下去。
他又猛叩了几个头，有些虚弱却虔诚地开口：
“大人……请原谅我看见您时的激动、我从昨晚就一直在这里向自己的盲目而忏悔，还以为您是听见我的悔罪而出现，来赦免我的……”
“……”
安吉拉盯着虚弱的男人，摇摇头，轻笑着，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只是自己走过去，打开了教堂的门。
一群人一窝蜂地钻了进来，旁边许多曾经的祭司、僧侣或者其他一些神职人员都沉默地看着他们，一时间，踏入门槛中的人吵闹不止，执掌之人却一一寂静。
直到安吉拉拿着一本书，缓缓走到了最中央的讲台前。
“诸位。”
她的声音不大，只是很清晰，但就在这声音漏出一瞬，所有吵闹的人都静了下来，像一群温顺的羊羔一样聆听着牧人的教导：
“今日我们聚集于此，虽仍是旧所，却不再是为神所召唤。”
安吉拉的语气柔柔和和，像是溪流一样渗入所有涌入者的耳畔。
“而是，由于我们都处于同样的境地，我们之间有着同一处境者才能理解的苦难和彼此协助，我们之间其实并无区别，即便如今我似身处台上，也不过是因为，旧日的残影。”
看起来很像是一场正式的聚会。
但事实上，祭司并未正式召开过这么一场像极了弥撒的集会。
四面稀稀拉拉来的人都是自己来的，如果不是安吉拉带着人走入这已经被暂时封锁的教堂中，说不定他们会一直在这里祈祷叩拜、直到死去。
理由？也很简单。
“曾经，许多祭司也曾做过我如今的位置，给予各位以谏言……只是，那时，他们身后所在并非普罗西撒大人的雕像。”
安吉拉转身，看向身后那两尊巨大的雕像。
一尊为人像，高大威武，披坚持锐，骑着一匹白色的马，俨然是传说中屠龙的勇者。
另外一尊……
“……而诸位也不曾如这般，直接闯入教堂中，做出摔打的行为。”
已经被砸得粉碎，上面宝石金银全被扣去的，则是曾经龙神的雕像
祭司凝视着这状况惨烈的雕像，如湖水般眼眸中显出一丝波澜，似是有些失落地叹了一口气。
“那是它罪有应得！”
一道义愤填膺声音响起，安吉拉把目光转去。
一个少年怒气冲冲地站起来，他浑身是泥，眼也带着黑眼圈，却被怒火强锻出一丝精神，指着那粉碎的石像骂着：
“欺骗了我们这么久……明明是毁灭世界的恶神，却偷吃着我们的供奉……难道世界上还有比它更可恨的东西吗？”
“亚安！”
一名中年人狠狠瞪了他一眼，讪笑着就把那瘦弱少年又往回拽，周边却仍在不停窃窃私语。
安吉拉微笑着开了口：
“这位朋友，你，上前来。”
她伸伸手，中年人和少年似乎都没想到这一情况，不过下一瞬间，少年便泄露出一丝意想不到的喜悦，挑衅似地向中年人撇了一眼，随后脚步轻快地走上了台。
安吉拉向四周神职人员扫视了一下，便隔着讲台，向那快步上前的少年笑眯眯询问：
“这位先生对这雕像的倒塌似乎颇为上心。”
“呵，不怕您知道，这事，就是我跟一些朋友一起做的。”
亚安昂起脖子，颇为自豪地说，展开双臂：
“圣琼安大人不也知道吗？龙神这家伙……根本就是欺世盗名的邪恶存在，您也被祂骗了那么久都信任……我也是为了您报仇？”
“哦，是么？”
白衣祭司依然温和，似乎被这少年的话语逗乐了一般轻轻发出声音，然后，默默转了个角度，似乎是要去触碰那少年。
那少年表情有些惊讶，但很快，他眼中的喜悦越来越盛，几乎藏不住。
“您对当前一切的态度，我可以理解，只是，不应当如此激进。”
“……我明白，只是，我甚至无法压抑自己心中的怒火……大人难道不也是如此吗？”
“也许？”
“不必模棱两可……”
亚安咬了一下唇，在安吉拉的手彻底触碰到他之际，突然下了决心一样伸出手……才怪。
一把刀猛然刺出。
“因为你不是一点不满也没有吗！？”
……一把脆弱的匕首或许没什么作用。
但下一刻，正好在安吉拉头顶上的，那雄伟的勇者雕像，也轰然倒塌。
下方人中、包括之前那中年人，有许多突然抽出了武器，狰狞地看着那硝烟弥漫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