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笑着说,而铁匠质问: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纯种人类,是被掳掠来精灵所生下的半精灵一脉。。”
一个个字从她口中掉落下来,像玻璃珠落在大理石地板上。
本来讥笑着反驳的铁匠面色僵硬了。
“……不单是是祭司还是精灵、你,该死!”
比起他,倒是那少年一下子举起了手,满脸恼怒地就要冲过去,却之见之前一直暗中支持着他的中年人一把把他揪了起来。
“糊涂蛋!”
这次中年人的呵斥货真价实有一股子不赞同的意味,拉着那一脸茫然的少年一起,沉闷地站在台面下。
其他所有人也基本都把骚动停了下来,齐齐以一种苍白而复杂的神情盯着棕发蓝眼,把耳朵一点一点漏了出来的半精灵祭司,那耳尖尖的,像是新生的叶片般光润。
若是几十年前,也许人们的确会因为她精灵的那一半血脉而对其产生迁怒。
但。
“父亲!她可是有我们敌人的血脉……”
“闭嘴!”
中年人直接扇了那少年一巴掌,显得怒不可遏,指着他呵斥到:
“……我们的英雄,森月将军也是半精灵,你敢说这种话、老子第一个扇你!”
但就在这几十年间,一个战无不胜的现代国家英雄改变了这一切。
那个人就是森月将军林恩·卡索欧·布莱克。
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亚兰也便僵住了,但很快,叛逆的少年又梗着脖子反驳起来:
“那个人不还是背叛者诺曼·斯乌尔的养父吗?我看这人……”
“玛德。”
又是几个嘴巴子,把少年一下扇了个头晕脑胀,他不可置信地盯着毫不犹豫动粗的中年人,接着,又感觉到一些冷冽的视线。
这些视线的投来者基本都人在中年,同时……也是森月将军传奇年代的经历者。
“那个家伙多半是冒充森月将军的养子……而且,就算是又如何?那也只能证明他玷污了将军的清名。”
下方一人冷冷开口,接着,小心翼翼地重新把眼投向那依然微笑着,藏回尖耳的安吉拉,行了一礼,站出来开口:
“……抱歉,我们不知道您的身份。”
“不必。”
祭司轻松摇摇头,开玩笑般开口:
“我亦不会希望你们为我们祖先的纠缠全然承担罪行。”
“……”
之前的铁匠缩了回去,不敢去看那袒露自己身份的半精灵。
人类和精灵之间的事是一场巨大的烂账,论上远古,就算是被修改的历史中,也几乎是全然人类对不起精灵……毕竟,那修改这一切的初代龙神教会就是流亡的精灵。
但如果是纯精灵,也许还能说一句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或者不过是正常竞争中的彼此屠戮。
但半精灵……只要是这个身份的人,那只能证明一件事——他,或者她,祖上被人类玷污过,甚至当过奴隶。
自然恋爱也有,但相比奴隶时期的遗腹子来说太少了,少到了可以忽略的地步。
如果只是这样,也许现在同样被谋害的人类也不一定因为单纯的同情而放下仇恨。
但。
有林恩·卡索欧·布莱克在。
在其他国家,森月将军可能只是世界上最为伟大的军事家而已,使本来风雨飘坠的王国一直挺立到俄瑞安迪王站稳脚跟,甚至德拉奥略的横空出世,也多亏了森月将军的教导。
但对莫提法斯来说,林恩·卡索欧,这个名字象征着胜利和希望。
现代的王国已经淡忘了初代勇者的辉煌。
但战无不胜的森月将军,却依然如同一颗冉冉升起的恒星般,刺目的耀眼。
“你们为什么还这么念着那家伙……他已经死了,只是一个种族而已,说白了还不是精灵的血脉吗?”
“不是他、我们整个国家早被毒死了!”
中年人指着因为失去支持而更加悲狂的少年,气得脸色通红:
“你上没上过公国王国的战场,知不知道他们之前能把我们当羊一样撕开?”
终结王国灭亡危机的英雄是一名半精灵,这一点,这一代的莫提法斯人永远不会忘记。
即便是玷污了他名声的勇者、德拉奥略目前的颓势、精灵的敌对,亦无法让已经挽大厦于将倾的英雄黯淡半分。
“其实亚兰先生并没有说错。”
祭司少女淡淡开口:
“就像是半精灵只是一个种族而已,神职人员也只是一个职业,也许作为职业,我们的确应当承受一些责任,但……”
她停顿一下,和铁匠平静对视。
“要把所有神职人员彻底打入死刑,我无法同意,就如我也不认为各位起誓者是个隐患,必须全部杀死一样。”
“……您不必拿这个来压我们,职业归职业,是必然吃了既得利益的一种身份,同为人类,我们不一定得到了同一种族的好处,也不一定冒犯过你们……但为神职人员,你们肯定吃过这口饭。”
群众不是傻子,想要以那种言辞彻底推开责任是不可能的。
那铁匠重新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祭司。
“你们必须做出一些这些日常所需外赔偿。”
他说:
“但是我也不知道具体先赔偿些什么,如果治疗方式研发出来了,我希望神职人员被安排在次一等……你不必,圣女大人,说实话,最初,我们最怨恨的就是您,因为您在之前教会还昌盛的时候几乎不在外面露脸,也不曾和我们一起并肩过,却靠着这个身份,似乎一直高高在上。”
“……”
祭司淡淡然看着他,铁匠似乎把这种沉默看成了无言以对,随意地摆了摆手。
“但现在,我可以承认您的身份……就算是为了林恩将军,我们也愿意保你一次。”
“我不会比起其他信徒更加特殊。”
安吉拉并没有把自己真正的身份,或者龙神教会真正的起源及历史说出来,现在说这些,除了引发越发巨大的矛盾以外毫无作用。
“你们对待其他信徒的态度就应当是对待我的态度,不过,既然各位已经真正心平气和了起来,我之前的提议,不考虑一下吗?”
“我们不是正在谈吗?”
一些人耸耸肩,倒是没有了之前的激进或者狂躁,只是极为疲惫地坐在教堂的长椅上,神职人员们也默默站起来。
这么大一群人,无论谈什么,都需要一个代表,而在争论一番后,他们派出的代表分别是亚兰的父亲和那名铁匠,以及一名看起来有些像战士的少女。
安吉拉照顾着神职人员搬出了一张大圆桌,就这样,这场临时的刺杀,转瞬间就变成了临时的会议。
“物质方面,我方的诚意,你们应当看见了。”
“是这样,但是显然这种东西不能只讨论物资上的,圣琼安大人,您应当知道,我们中很多人——包括我在内,比起赔偿之类,我们更关心那些做错事的人能得到多少报应。”
中年人有些意味深长地开口,其他两个人便附和地点点头。
“你们把枪口对错了人。”
祭司缓慢摇了摇头,极遗憾地开口:
“这里,除了你们砍开的那一瞬龙的石像,其他一切人都实际上也是受害者,你们本来该是一个群体,却在彼此联合之前因为职业而开始内斗。”
“无论如何,我们需要你们的公开道歉。”
也许跟之前少年一样,年轻而显出些傲慢的战士少女开了口:
“不是像如今,私下的、没有其他人看到的,我希望你们立刻播报和解释我们之间的……关系。”
“龙神进犯,我军士兵亦在浴血奋战,您应当明白,如果此刻就彻底公布消息,不单是前线士兵们的问题,包括后勤在内组队工作者都会因为骚乱而被增加负担。”
“有什么好纠结的,战场不就是那样吗?”
那少女露出一个讽刺的笑:
“他们又不一定是起誓者,就算是,和之前也没什么大区别,有什么好骚动的?”
安吉拉并不第一时间去理会她的嘲弄。
“道歉是一定会公开的,这点我承诺,无论是以她为誓言还是言灵,你们可以随意选择,但是不能是现在,德拉奥略王才宣布了我们真正出现问题的原因,公众对此本来就是混乱的,现在道歉,只能让所有人对于神职人员的仇恨更上一个阶梯。”
公众的迷茫和怨愤此刻正到了极点,任何在这一时间显出破绽的群体,都会被变成宣泄的窗口。
无论是神职人员还是起誓者,现在也是最脆弱的时候,经不起双方大规模的冲突了。
“起誓者和神职人员其实根本上应该是统一战线,我们彼此并不是真正的敌人,尽管我们的确依靠你们的信仰而生存,但也履行了许多义务,”
说到这里,祭司才重新对上那战士少女忽明忽暗的眼神:
“功过都要清晰算出,您需知道,任何群体如果因为某一非基本标签就自己开始分化的时候,他们就是无限可分的,今日讨伐神职人员,因为他们曾经信奉龙神,而非因为他们确实有叛国行为,那么明日和诺曼同为冒险者的群体是否也有叛徒的可能?其他任何有重叠要素的呢?可在我们眼里,我们也许是不同的群体,在未誓者的眼里,我们永远只是起誓者,而对于她来说,我们都只是人类……这种分类对外人毫无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