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些虚无缥缈的话语，身为幻想一般生物的精灵也难以捉摸，但她有另外一些话，更加实际，且需要立刻得到回复：
“……我和那些孩子的话，您刚刚应当全部都听见了，既然没有阻止……您愿意让我看看吗？现在的诺曼。”
“……”
那双幽暗的金瞳打量着她，在最终，女王因母性而生出的这丝勇敢也快被黑夜颤抖之前，神明眯起眼睛，这次神情中不再有遗憾。
“当然。”
她说。
……
“一大堆难民、其中混了更加一大堆的刺客，昨天郡守府被浇了热油，差点直接被一把火烧成灰，天上也经常出现些影子，那些眼神……哇哦，可真是恨不得让我挫骨扬灰。”
一边以有些夸张的语调阐述着自己近日以来的确称不上任何“好”字的遭遇，人类的叛徒——守成卿亚斯多德笑眯眯的，一脸愉快地把手中一瓶魔药往天花板上随意抛着。
“而您，多玛先生，在这样的状况之下，您之前希望我把您送到德拉奥略的面前……好吧，当时局势不是这样，而是，更糟。不过如您所愿，我把您送到了那位身边看守森严，且正要宣布一件绝顶大的大事的小伙子旁边，又把您跟运输易碎品一样，全须全尾地搬回来了，然后。”
黑蓝发青年轻轻一掐。
有些尖锐的手指恰到好处地掐到那魔药脖颈般凹陷进去的一处，他缓缓挪动手指，将其从指尖一点点夹进指根，手掌心逐渐抚向了那浑圆、透着药水的空腔，把体温渗透进去。
亚斯多德把那魔药按在了书桌上堆砌得极高的一沓文件上：
“您又想去古雷德一日游？啊，多玛，真是令人欣喜的成长不是吗？那个一天到晚愁眉苦脸的跟踪狂克雷斯大人，终于学会靠着公家游山玩水啦？”
“我绝非此意。”
“哦、哦……当然……让我猜猜。”
身着朴素的青年把脸绷得紧紧的，而对于他带着一丝被污蔑愤怒的回复，守成卿却只是漫不经心地摊开一只手，然后几乎是掐着鼻子，故意让声音显得有些沉闷，表情严肃、眼神却随意无比地开口：
“这是为了探查消息！未来，所有人都是要加入我们的，如果我们不从现在开始好好了解他们的一切动向，到时候怎么回答他们的问题，让他们心悦诚服！哦……我的演绎有很好表达出您的雄才大略吗？”
多玛沉默地望着这个自从彻底倒向龙神，却反而越发轻浮的青年，过去的他也许会因为这一表象而心生轻视，但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共事，昔日的贵族早已知晓面前的人总是善于以轻佻的面具伪装自己……随后做出那一些堪称惊天动地的大事的。
他摸不透面前这刻意表现得如一名弄臣般人物，于是叹了口气，把手合拢在自己面前，透过指缝，看着那些堆叠的文件。
“其中是有一些这个原因。”
多玛嘀咕：
“但还有一些其他的……亚斯多德，我们本就是古雷德人，比起其他一切人，我们对那个国家本就熟悉。”
“所以？”
“所以……包括手段。”
多玛抬起了眼。
曾经那双属于战争总工程师的、凝聚着浓重痛苦、却又残酷无情的眼神回归了一瞬，随即被轻轻的一眨眼熄灭。
“你认为文化和社会虚无缥缈，没有探查价值……我不和你争辩，但是，亚斯多德，你也应该明白的，我们必须尽可能早地破坏掉公国，我们对那边的进攻应当比莫提法斯那边更剧烈才是。”
“……嗯……”
守成卿歪起了头。
随即，他似乎极为愚蠢且无知地一下摊开手，把那瓶魔药端在手心。
“我不明白。”
青年语气轻飘飘，却似乎极为真诚：
“为什么你会认为我明白呢？来，你讲讲？”
“……我们的旧主，爱德华三世，是一位极为标准的君王……他拥有我们一贯认为君主的许多‘美德’，残忍、谨慎、忠于国家……却实际上只是忠于自己和家族的利益。”
“那再加上一条吧，让离开了那么久的前臣子，还念念不忘呢。”
“确实该加。”
对亚斯多德的打岔，多玛并不显得恼怒，反而只是淡淡回复：
“对于贵族，他称不上仁慈，但绝对称得上大方，对于有用的人，他甚至的确可以算得上一位宽容的君主……就像是对贝尔留斯一样，一些人把这看做宽厚……但是，你我都知道，这最先一决的前提是，让他感觉，对他极为重要的人，对于任何一方、也许甚至尤其是自己手下的平民，如果有需要，他会把他们如刚刚结好的麦穗一样收割。”
“一个奇怪的比喻。”
守成卿语气也十分淡然，在多玛斟酌用词之际，他已经翻开了一份文件，用羽毛笔在上面几乎没怎么思考一般，潦草且随意地落下几笔批注。
自从斯迪特堡背叛，所有人之中，多玛更擅长的是宏观的战略和一些更为激进的计谋，拜勒则刚好相反，更擅长具体的战术和一般意义上行军打仗……只是，很可惜，他们两人对货真价实的治理一方土地可谓是毫无经验，只有一个人，从很早以前便充当了这个过于重要的角色。
现在那个人一副不谙世事天真模样的询问：
“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多玛大人，总不能是因为家里人曾经说了我们几句，您便一下暴起，要报复出去？”
“……我们的攻城略地速度很快。”
过了一会儿，他才捏住自己的手掌，盯着那依然似乎一无所知，却狡诈笑着的人凝重地开口：
“但是，还是有进度而非一下完成的那种快，王国那边尤其……自从抵达这一条防事之后，我们便已经很久没有取得进展了，而随着危机迫近……我毫不想掩饰我对爱德华最恶意的揣测。”
“所以，你干脆想要让我们尽可能早地立刻解决古雷德，让他不在一点点的失去中逐渐冒出些鱼死网破可笑的想法。”
还不待昔日的古雷德贵族把心底担忧尽数倾泻，本来一直佯装出无知、优哉游哉的守成卿却是冷不丁吐出一句简短的总结。
多玛本来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也不因被抢了说话机会而生气，相反，目光灼灼地盯着面前的青年。
果不其然，哪怕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这人也是如之前一样，佯装温顺地笑着的。
“我就知道您是在装疯卖傻……正是如此，随着战火的逐渐蔓延，我很轻易就能想出我们昔日的殿下会做些什么……任何平民落在他手上，都只会被当做所有物般，因为种种满足他私利的事而被花费掉。”
他盯着面前人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睛，企图盯穿其瞳孔中所显露的情绪：
“我已经见过德拉奥略，他是……一位很特别的人物，把国家暂时放在他手上保管，他不会一下便胆敢去做些什么，但与之相对，爱德华三世对于不是古雷德一族统治的国家毫无兴趣，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他宁愿将其捏在手中付之一炬……”
像他这样的君王，可以为自己的国家抛头颅、洒热血，可以为之付出一切，哪怕日日夜夜都受到毒素的腐蚀与煎熬，但绝不能接受江山易主。
給公爵也许会为国而死，但如果古雷德的最后一丝血脉断绝，他便会希望整个公国亦成为随葬。
“所有国家都将降服于龙神的统治之下，但，其中必有顺序，其他一切国家，我不知道他们的未来，但……存在得最长久的一定不能是古雷德，在如此劣势中，它的存在，只会带给人类更多的不公的痛苦，爱德华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暴君，但任何人都只能为自己在乎的人服务。”
“……我认为这个提议……”
守成卿若有所思地开口，句尾拉得有些模糊，就像是极为难的样子。
然后，他忽然语调上扬：
“十分有趣！不让一名专业的、受过训练的间谍取代这个职务……而是让一位有才能却文弱无力、需要大量人力物力保护的前贵族跟个和平时期的外交官一样跑到一个杀手遍地凶险异常的国家！哈，真可真是棒到极致了！”
“我不认为我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说得很对，多玛氏。”
红袍蓝发的青年忽然从桌面后支撑起身体来，他把那双骨节分明而如泛着青苔般苍白的手按在棕色的书桌上，像只狼一样，露出让人感到不适的笑容，瞳孔一动不动地向年轻的昔日贵族逼近。
论文弱无力，多玛起码是一名合格的魔法师，比起面前货真价实手无寸铁的守成卿，他武装丰厚。
但青年无法反驳亚斯多德的点评，就像，如今，失去权柄的他不得不来找对方换取庇护一样……
“所以，这一切，一瓶魔药？”
亚斯多德把一只手举起来，抓住那瓶放在文件上的魔药，把它如什么饮料一样，晃了晃，其中的白色泡沫便像是被惊吓了一般四处冲撞起来。
“你是什么特殊的人吗？值得我做这一切？”
“……这瓶魔药可以永久提高人的原始魔力，对于您来说，应该还是很有价值的。”
“真的？我怎么不知道。”
亚斯多德微微眯起眼，脸上的笑意又扩大了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