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面那人不理他。
这状态有点像还全记忆的诺曼面对伊泽德拉，这一下让亚斯多德大惊失色，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像一个喋喋不休的小基佬，他决定放开完全没被关住的那名“监下囚”，先自顾自喝起了拜勒珍藏的、古雷德贵族阶级才能喝到的好茶。
他让开之后，败落的诗人——蒲克·海亚默却反而抬起头，死死凝视着眼前这个过分悠闲的执政大臣。
“……任何拜访都可能引起无形之神的目光，你却次次都前来，喧闹的小丑，你是不把脚勒在钢丝上，就不知如何行走了么？”
“我的存在就是一缕眼花。”
看到这人终于愿意饱含怨气地跟自己说话，蓝发青年轻轻把茶水放到一边，一如既往，令人感到不怀好意的浅笑再一次浮起：
“任何时候都、引人注目，既然如此，轰炸和怯懦都毫无区别，为什么我不如英勇的斗牛士一样伴着红布而舞蹈呢？再说，时间差不多了，无处可去的家伙，我可有不少事得给你……交代呢。”
“……别说废话。”
“伟大神明尚未离去，三族矛盾便已显现，她也不管不顾……我看，她说不定还乐于见到这群妄图将希望寄托于毫无把柄外物上的白痴吃点苦头呢。我一手独裁，没有其他世俗类官员被接纳，于是，文臣权势倾颓、武将也感到束手束脚，而武将之中领头者拜勒，古雷德之心从未真正淡去，他依然把龙神国度当做另外一个更好的古雷德，甚至有逆反之心……这也是因为多玛太过空想的缘故，若此刻伊泽德拉死了或者走了，他两立刻互相掀桌子，不过，若是现在，多半是拜勒把那位大工程师的脑子敲出一个坑来。”
仿佛说什么八卦一样，亚斯多德兴致勃勃，说到一半，又是一口暴殄天物的囫囵吞枣，把珍贵的茶水跟清水一样往喉咙里面倒：
“但是克雷斯一族可还活着呢，我让那些护送的人拖延着隐瞒了这些消息，只告诉多玛一人他的族人尚存的故事，那些人……哈哈，可是老狐狸，如果他们这个儿子死了，他们必是要拱出些名堂来的，这样一看，世家也有了，好好好，把这普通国家几百年来沉屙的毒，一下子都凑齐了。”
“……如果你想让他们变得更混乱，那直接让他们进来不就好，或者如果你不想，杀了不也行，隐瞒……我不明白你这样做的意义。”
“不、如果我只是想告诉别人，这里有混乱和隐患，我的确会大张旗鼓地把人接进去。”
守成卿看着那蓬头垢面的诗人。
伊泽德拉知道蒲克在他手上，但并不知道具体的位置，如果她真的要细究，哪怕亚斯多德集齐全身债主不情不愿的帮助……恐怕也瞒不过丝毫。
但伊泽德拉对蒲克一向有愧，龙神所陷害的忠良之中，他亦算是遭受最不幸命运者。
“但是我真的想搞点破坏，所以，我不会提醒别人，有个炸药要运进来了。”
他语调轻快，缓慢地眨眼。
而落魄的诗人则感到不适而皱起了眉，此人一言一行，和那亵渎的神明实在有些类似……只是，因为一些品性，于是显出更彻底的遭人不快来。
“这些政务事和我无关……我栖在此处，不过是因为你那动荡不安的野心，何事你才会如一个真正的‘抵挡’一般，掀起反旗？我的理智正在摇摇欲坠，不知还能在混乱中煎熬到几时。”
也许也只有这种人才能跟上那可怖神明的步调，一想到这，蒲克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勉强把心中的反胃和不快感咽下。
本能沿着和自己最厌恶神明一齐对话的方式，诗人眯着眼，往下问话。
亚斯多德没有着急于回复。
“……至少，让我从我一直觉得天真，可现在却得到了我所欲求之物的小少爷手里，把东西偷出来。”
又是轻轻地一抿。
这次，守成卿以优雅而极合礼仪的举动，证明了他之前一切都是出于自身品行的恶劣，而非教养的缺失。
他望着黑洞洞的洞窟，感受着渗透的凉意，转身，似乎要将已经喝干的茶叶倒掉。
但在这之前，
“或者……为何您不愿把永生馈赠于我的，我亲爱的朋友，您也能嗅到我能如何令您的仇敌感到憎恨吧？”
守成卿有些苍白的唇便渗出这些话语，带着一丝乞求的意味，以及无比的真挚。
但诗人静静凝视着，看着他那一眨不眨，像人偶却深邃莫测的深蓝色眼睛，一言不发。
他只是对伊泽德拉感到不安，并非为此不惜为世界创造一个更为不安的可怕源头。
“……哦。”
等了半天，没等到回应的守成卿眨眨眼，肩膀一耷，似乎颇为失落。
可蒲克可不会错失他眼角一闪而逝、更为兴奋的笑意。
“怪不得她会让你保管着那个呢……真是，暴殄天物。”
并不期望永生的自以为人类如是说到，以遗憾情绪，摇了摇头。
……
自从卸下战争总工程师的名头后，多玛·克雷斯终于和生活接近了一些。
他时而会想起那个遇到诺曼的晚上，想起他奏响的鲁特琴，还有那时一夜夜的焦虑。
现在，一切已经远去，这是伊泽德拉带给他的，他必须珍惜。
“大人，您是要进去吗？”
眼前的侍卫向他发出话语，把他的思绪从几乎无边无际的过往中抽离开来，多玛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向面前的房间轻轻叩了三下指节。
没多久，里面传来懒洋洋的一声：
“进来。”
多玛推门而入。
里面，守成卿穿着一身黑灰交织的睡袍，有些懒散地瘫在自己的书桌上。
“您来履行承诺了？”
看到来人，那人脸上一副无聊的表情便消停了一会儿，然后，兴致勃勃从椅子上站起来，张开双臂迎接这位才分别不久的客人。
“欢迎欢迎，多玛氏，我这没什么好东西，你有没有带些什么，来让我招待你呀？”
“……我是来告诉您伊泽德拉大人的馈赠的，说完，我想要立刻前往古雷德，多余的寒暄就不必了。”
多玛话说得果断，心里却多少有些忐忑，这一次公国之旅，他是一定要去的，但他也不知道把那些理论和学识交易给这充满混乱的守成卿……会不会变为某种潜伏的不安定因素。
但他的请求已经用完，拜勒虽然也是曾经的公国将领，但他更倾向于医师会和正式军队一方，对影子的知晓程度还不如曾经的多玛，而至于龙神一边……他几乎没什么机会直接面见祂了，现在能拜托的，也只剩下亚斯多德。
于是当多玛从内心挣扎中抬起头，要一本正经将脑中话语托盘而出的时候……
“咚咚咚。”
守成卿房间那扇华丽的小木门又被人敲响了，在这夜半时分，照理说，是不该有太多来拜访的人的。
刚刚把话语讲出的气势又泄了半分，多玛有些困惑地看向房间的主人，而对方则表现得相当淡定，那双深蓝近黑的眼灼灼地，仿佛散发着一丝野兽般喜悦又兴奋的光，外面月光也打进来，更点燃这一丝神色中闪烁的火焰。
“……很好，今天可真是贵客云集。”
狡诈的大臣轻轻笑着，站起身，以比起刚刚更加恭敬的态度缓缓拉开门，后面露出是，是一张白发银瞳的少年人面孔。
多玛立刻从板凳上站了起来。
“诺曼大人。”
“……晚上好，我本来不想那么快……但是……”
“晚上好。”
然后。
一道白发金瞳，宛若浑身沐光的身姿，亦随意踏足于此。
多玛差点直接摔一跤，不过，身居高层许久，昔日的古雷德贵族终究还是没有失了分寸，他定定神，很快便极富礼仪地颔首，行了一个优雅的贵族礼。
“……龙神大人。”
“哎呀，神明大人亲临，在下真是，蓬荜生辉！”
比起既不失体面又衣整神肃的多玛氏来说，向来善于对每个人都表现得恰到好处冒犯的守成卿，依然还是那副令人不快的态度，他也夸张地做了一个贵族礼，身上松垮的睡衣让这本该端庄的礼仪也充满了轻佻，然后很快，他便帮新来的两位客人收拾了一下……旁边当床。
“不过很可惜……在下的房间可没想到能如此群英荟萃、所以，没有合适的位置，我想两位如此熟悉，想必不会介意坐到在下今天还没睡上一个安稳觉的床上吧？”
拿出介绍王位的气势来，守成卿眨眨眼，附身向那两人竭力推销着，一旁的多玛已经有点看呆了，此刻，这名昔日的古雷德贵族顶着满脑子的冷汗已经想着要不要立刻开溜……无论是现在这尴尬的状况，还是在自己宣布信仰的神明面前向不安分子告知奥秘，这都不是身为正常人的多玛所𠹌承受的。
诺曼也一时有点无语，在他欲言又止地打算就直接站着的时候，一旁静静听着的伊泽德拉，却发出一阵轻快笑声。
“你说得没错，是很熟悉。”
白发少女有些意味深长地说：
“不过比起我们，我怕弄脏了您的被单，不然，您和多玛先生坐床上，我和诺曼吃个亏，坐您之前坐过的椅子上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