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于上联欢晚会的小朋友，能弹出个调就够了！”
守成卿猛一下拍掌，身子一下弓下去，从床底下拿出个造型平平无奇的鲁特琴来。
穿着睡衣的郡守颇有架势地把这乐器扛在肩上，把背挺得笔直，可惜这一切架势在真正会弹的人看来都属实假模假样，没有调弦，手放的地方也错了，一切迹象都表明，这个装模作样的人对于如何弹奏可谓一窍不通。
“而会就更是格外惊喜……我想请大人在这次的聚会中作为乐手出一次场，因此想要商量关于器材、时间、曲目等等方面问题、有点正经，都不像我了？无论如何，正好我这边备了把不错的琴，想现在就跟大人试音一下，想必您不会拒绝吧？”
问的对象明明是诺曼，守成卿深蓝色的眼却瞥向了伊泽德拉，后者则不去看他，而是静静等着骑士作答。
“当然。”
从任何方面，诺曼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所以……请把这琴拿来，让我试试？”
“试试？”
守成卿露出好奇而困惑的表情，胳膊一动不动，手指却胡乱调了几下弦，被胡乱拨动的弦像是被雨打出波澜的湖面般，响出弱弱几声错乱嘶哑的音符，和外面嘈杂的雨滴融为了一体。
他似乎先是想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
“大人说笑了，我这琴当然是给我自己弹的啦，虽说是请大人在宴会上演奏，但是由着时间、氛围之类安排，能弹的曲目，其实也是固定的，我这带着琴来，就是记住了曲谱来给大人演演，您听听哪个更好，就选上哪个。”
……直接把曲谱拿出来显然比这种毫无作用的演示好上一万倍，虽然明知如此，但已经习惯了守成卿一些令人摸不着头脑操作的诺曼也不想跟他纠缠这个，于是只草率地点点头，寄希望于对方多少有些指法或者其他什么后期补救。
于是，在无人阻拦的情况下，这混世魔王一般人物扛起鲁特琴就是一顿乱弹，塔似乎纯粹是哪里舒服就按哪里，于是有些时候单调地把一个音敲了好几遍，有些时候又刺耳地打摆子……上述一切都是在最好的情况下，更大的程度上，他根本按不出什么音来，于是众人就看着他抱着个木架子，一边享受地眯着眼，一边发出咔咔咔的声音。
这一顿魔音贯耳实在令人痛苦，一旁，幼年就养尊处优，双耳饱受丝竹管弦浸染的多玛更是苍白了脸色，昔日贵族紧紧揪着自己的衣领，不让自己直接跳起来骂街。
也亏得这是郡守房间，隔音极好，不然怕是整个郡守府都要被这段丑陋不堪的演奏玷污……虽然玷污的人就是它的主人。
“……”
等诺曼双眼一黑之际，守成卿也正好终于宣泄完了满腔的激情……大概，于是，大吐一口气后畅快地把那琴往地上一扔。
碰！
琴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像是雨夜的一声惊雷。
所有被蚊子般演奏搞得昏昏欲睡的人——这里基本上是指多玛，都被吓了一跳赶紧清醒过来，看着地方的木头渣碎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哦……抱歉，我演奏得太有激情了？”
已经跳到床上站着的亚斯多德颇为羞涩地挠了挠自己头，不好意思地一笑，然后缓缓从自己的床上爬了下来。
此刻对面一直默默听着的诺曼先生进行了锐评：
“难听死了！”
“……嘤。”
……
结果这不太太平的一夜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过去了，诺曼本来是要立刻回去伊泽德拉寝室的，但他横竖睡不着，一闭上眼脑子里就嗡嗡响着亚斯多德那堪称灾难级的演奏，于是在踌躇反复之后，他向白龙少女知会了一声，然后跑去走廊上透气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郡守府房檐继承了古雷德建筑一贯的错综复杂，又因为最近大刀阔斧的扩建，于是更加复杂，虽不至于漏雨，但原本不该出现的滴水等情况，却并不少见。
少年徘徊的地方离伊泽德拉卧室不算远，他也没啥兴趣大半夜绕房间外去溜号，最多不过是让冷风凉却一下被气得血涌上头的脑瓜子。
在那次诡异的演奏之亚斯多德跟他还是简单讨论了一下宴会的事……所以演奏之类倒不是作假，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狗东西非要整这一出，接着伊泽德拉就把脑子嗡嗡响的诺曼直接提溜了出去 把空间留给了面色苍白的多玛和一脸笑嘻嘻的亚斯多德。
“滴答、滴答……”
外面的雨还在不断滴落，龙神寝宫也是临时改装的房间，因此也有外面会滴水的问题。
一般来说，对于习惯了在外露宿的少年，这种浅浅的噪音并不能让他多么烦恼……除非与此同时他脑子里还悬着那该死的乱糟糟的琴声。
“滴。”
“……”
哐答嘶嘶咔。
“滴。”
“……”
咻咻咻……咔。
“……淦。”
一向温和的少年抱着头蹲在了走廊上，骂出一句脏话。
……可真是谢谢，他还不知道鲁特琴能演出那么多神奇的声音呢。
而这声音混着雨水，偶尔漏出来的完整音符就简直好像一只歇斯底里的夜莺疯狂叫骂着想要啃死面前的啥东西一样……如果要给这个啥东西指明一个具体人物，诺曼会毫不犹豫地认为那是亚斯多德。
……不过。
就在听出这些暴躁鸟鸣的一瞬间，一股格外森冷的感觉突然脊髓里面散发出来，让本来头疼得嗡嗡叫的诺曼都忽然顿住了动作，猛地从浑噩中睁开眼睛。
往往疼痛能让人清醒、或许就是那么一瞬间，一首最简陋的曲子，一次最差劲的演奏和被精确测量好后漏出雨水的空洞，彼此协调成一曲痛苦的交响曲……在梦境与现实的隔阂间忽然撕开一道阴冷的裂缝。
“……棘……荆……棘……”
但只是一道缝隙而已，并不明确。
“……”
很快，诺曼就镇定了下来，脑中的嗡鸣尚且没有结束，而他对那含义也尚未得知。
至少现在如此。
……
“难听死了！”
浑身是水的白发少年如是说着，然后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疑惑，眼前发生的一切与其说是难听死了不如说是简直要人命……就在刚刚，一贯宁静无波的湖面忽然宛如暴风雨的深海一样，沸腾起一座巨大的波涛，几乎一下就要把周边一切淹没。
即便是身手矫健的诺曼，如果不是把自己死死卡在墙边上，估计也地被一下吹飞出去。
湖里逐渐升起一个巨大的漩涡，里面的水跟不要钱似地被疯狂甩出来……如果不是可能波及自己，少年说不定还会挺乐意的，毕竟这水说不定甩着甩着能把里面的东西全甩出来。
“我给你的精神震撼都不一定有这么大反应……可恶，下次换我糟蹋你的琴！”
“……那我必这辈子都不跟你讲话了。”
“诶。”
比起狼狈的诺曼，一边能浮空的白发少女就显得优雅端庄了许多，她就这样把角和尾巴全都漏出来，悠哉悠哉端坐在半空上，把着个脑袋盯着下面满脸是水的少年，时不时满脸怨念的碎碎念着。
风亦裹挟着无数水流从她身侧如鱼般游过，可那苍白之人却似在这风浪中如鱼得水，特别是那纤细的尾巴轻轻随波涛而划动的几下，更是如融入了这水流中一般。
诺曼大说话都不敢，怕吃一口水，还好这种令人痛苦的风暴没有持续太久，当一根树枝被风浪直接掀起来，擦着少年的脸飞驰而去之后，那风暴便稍微停息了一些……在这视线清晰的一瞬，少年瞳孔紧缩了一下。
与此同时，天上的某人也好奇地投来目光，“啊哈”了一声。
“有趣，他这乱糟糟的声音居然是模拟你那只小鸟的？不过单是这样可没法传递什么信息，你是听得懂那小东西的话，可这种它全在骂人。”
“……我可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能听懂吗？也许是能的吧，不过他明明没有听见什么鸟叫声，与之相对，刚刚从风浪之中他看见了一片倒影——是一幅画，就如他之前在木屋里见过的许多幅一样，那么按理说也应该如那些一样模糊不清，但在水流激烈荡漾而形成镜面的一刻……他却从中看见了一只小鸟的素描。
那是一只夜莺，向着荆棘之中飞去，不顾沾血的身躯，要去叼走那尖锐中盛开的玫瑰。
“荆棘……”
风浪渐渐平息，被差点掀飞出去的少年也终于抽出些空闲来，松开了紧贴在墙上的手，先是吐出一口水，然后擦着脸朝着墙上贴着的画忙不迭走去。
“……”
那些画毫无变动，就好像刚刚一场风浪不过是错觉，浑身湿透的少年伸出指去，它们也不被染湿。
这些日子以来，自从开始怀疑盲目捞取是否是一种无用功，诺曼就开始更全面地观察起了这个如梦似幻的诡异地方，其中，最引起他注意的，自然是这些模糊的绘画。
无论他如何观察，甚至企图用木炭去描画也无法看清大多画作中的内容……而那只鸟，他很确定，是自己没见过的。
诺曼忽然把手按上了一张画。
“诺曼。”
这时，平静声音从后面传来：
“你要做什么？这些画对于你来说很重要，知道吗？如果破坏了，你可能就再也出不去了。”
所以，他的感觉是正确的，少年的动作越发坚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