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是附在墙上的，怎么附的，他至今没搞明白，之前也一度不敢动，现在一使劲，便像是撕掉一张粘附的胶带一样把它揭了下来。
当接下来的时候他的指尖都在冒汗，因为上面图案模糊，这究竟是不是那只鸟他也不清楚，但至少现在那木板一样结构确实搭在他手掌上，感受着那重量，诺曼带着模糊的画向湖水走去。
刚刚爆发异常的湖水四周尚且一片狼藉，一个人站在门口，脸上始终浮着的那丝近轻浮的笑意消失了，她抬起一只手，那些被洒落出来的湖水就随纤细指尖丝线般牵动，回涌到湖中，包括少年身上那厚重的湖水。
“不再想想？”
虽然收敛了笑意，但伊泽亦未显出丝毫恶意，她只是平静地向骑士询问着，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衣服。
“……无数次尝试里，这是你反应最强烈的一次。”
“我对任何真的可能对你产生影响的选择都十分警惕，哪怕，那会暴露我的短肋。”
白发少女将一只金黄的眼缓慢眨着，那种真诚而郑重无比的语调并没有引得诺曼的心软。
模糊记忆中她就是以这般珍重甚至饱含叹息的姿态冷酷地欺骗了他，看似一缕阳光的她实际却是乐园中的毒蛇，任何甜蜜的话语，都不过是为了引他吃下恶果。
所以少年不理她，直接走了出去……她没真地阻拦，这倒反而让他犹豫了一下。
不过最终，踩过还有些柔软的草地，他来到湖边的时候……他似乎便明白了为何她毫无阻拦。
“没什么变化，对吧？”
少年凝视着湖面中那毫无变化的滑板，倒影被水波打得也模糊不清，等后面摇曳的长尾拖过草地而来之际，湖面中倒影便先多了一个，接着又回到一体。
她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欣赏般眯着眼，金色瞳孔散发着幽幽的光。
“没那么简单的事，孩子。”
她说：
“我只是为了风险而警告，而不是进度。”
诺曼还是没理她，只是把画放到一边，就转身又走了回去，伊泽叹了一口气，把那副画小心翼翼地从湖边挪远了一点。
很快少年就又折回来了，又是一副新的画，然后在继续毫无收获后，又是一番重复……直到最后，他终于看见那湖面上浮现出一些清晰的画面。
骑士呼了一口气，看着湖面上缓缓绽开的夜莺与玫瑰之色。
“满意了？”
白发少女把他拿出来的一叠叠东西都严严实实保管好，抱着双臂，盯着这个来来回回跑得有些喘气的家伙。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
“但是这样又能如何呢？诺曼，湖面只能照出那一幅画，你甚至没有看见那夜莺变为实际动物，除了更多的谜题以外，你毫无获得。”
“……”
某种意义上倒是的确，直到现在，诺曼依然不明白这绘画究竟有什么实际的作用。
所以……
“！喂喂喂。”
少年拿起了另外一副模糊的画，立刻朝着湖水走去，一瞬便察觉他意图的伊泽身上瞬间燃起了火焰，一把拽着他的领子就往后提，明明身材纤细却一下差点把少年带倒，等身体在一阵踉跄之后终于稳下来，少年才缓缓把视线往身后挪去。
“你是要把这东西直接往湖里一扔吧？”
也是等他稳住了，伊泽才松了一口气般开口，扶额：
“你猜猜为什么这些东西要封装保存？”
“要是你封装当，是哪来关我的，这个逻辑不也很行得通？”
“……啊。”
诺曼很平静地反驳，当然，在对面那股子勒住他命运的后劲的力道下，就算骑士想再继续之前的举动也是无济于事，他当然也便不再强行进行单一的突破。
……他可不愿意再一次被打断手脚毫无机会了。
而至于现在抛出来的理由，伊泽似乎也很难反驳，于是白发少女有些尴尬地看着那一摊画，又看了一眼他手上还拿着的那一幅，最后，似乎服了软似地又叹一口气。
“我不觉得自残来威胁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不如说，对我来说，这样是减分项哦。”
“我可未曾故意自残。”
少年冷静回答：
“在一片黑暗中摸索，被未知之物所伤也是无可避免，这是我无可奈何必然面对的风险。”
“哎，小家伙，你只有跟我才这么油嘴滑舌又狡猾。”
明明是受挫的无奈，伊泽却突然眯起眼，轻轻笑起来，果然，面对这个存在，她面上浮现出的一切情绪都毫不可信，即便是受挫或退让，也不过是实际达到了自己目的的假象。
……这种心态其实不太对，放其他人身上，便多少有些无理取闹且让对方陷入自证陷阱，但诺曼不惮于以最深的怀疑去揣测面前的人。
所以少年抬起下巴，几乎如倒仰般跟那闪烁着金瞳的苍白者对视，毫无惧意的样子让她笑出了声。
“好，很好。”
她评价，像是看了一段不错的表演：
“那么，让我们各自退一步？为了我能获得完整的你，也为了……你的一线生机？”
“提示吧。”
“智者总会因受到提示而感到羞耻。”
“智者在这种情况下不会在意无关紧要的自尊。”
“很好。”
伊泽的指尖松开了，像稍微松开了一丝项圈，于是诺曼重新站直起来，转过身，静静和她对峙。
白发金瞳者背着手，笑眯眯地站着，像一名人畜无害的淑女。
“剑，的确在湖里。”
她第一句话是一个证实：“只有通过这湖你才能找到这一切的核心并破坏它，因为这湖是真实和虚假的汇合，而那把圣剑，我亲爱的，也同时处于现实和虚假之中。”
诺曼沉默了一下，咀嚼着她话语中的含义，然后发问：
“剑在那些画里面吗？”
“是，也不是。”
“这回答太模棱两可。”
“我现在向你坦白的理由不过是为了让我们更好地相处，”
伊泽向前一步，张开手，迎着少年警惕的目光，她一边以愉快的声音喃喃自语，一边把他僵硬身体打开，强行十指相扣，变为舞蹈一般的动作。
诺曼感觉自己是会跳舞的，一开始，他并不配合，但当他发现面前之人正无视他一切举动，将他如傀儡般操纵之际，少年便也微微挪动身姿，和此人抢夺着主权。
与他相比，伊泽却似乎对这一切毫不在意，骑士来取，她便退让，但这并不能使诺曼获得一丝一毫成就感，因为当他将她微微倾倒，像只天鹅般仰首卧在他怀中时，少年才意识到光是随着她舞蹈，便已遂了她的意。
怀中之人金瞳睁开一丝缝隙，轻笑着开口：
“而如果这个相处都没有了的话，我只有损失，不是吗？你该不会认为我傻傻送你自由吧？”
“……那些画是我现实中的记忆，还是指某些物体？”
“那些画是物体存在的痕迹，但，都是你记忆中印象深刻的，如果它们能在湖中看清了的话，就代表现实中的你找到了这些东西的部分，也代表其实你有办法找到它们，只是，毕竟实物不在这里，对吧？”
白发少女眨眨眼，把脸凑近骑士，带着丝俏皮的意思勾了勾他下巴。
诺曼皱着眉。
“……我必须知道怎么才能跟现实协调动作，这里看起来毫无生机，而现实中的我又似乎很难找到这些东西，都过去这么久了，一切还是只发生这一点转机。”
他先是半自言自语地说，接着忽然询问：
“那风暴是什么？”
“……一个令人不快的家伙主动掀起的风浪，为了唤醒你。”
“他能直接接触到我？看你的语气，我不觉得你直接把他杀掉了，但是这和你一贯的作风并不符合，这是为什么？”
“因为乌鸦像写字台？”
“……我怎么才影响到现实，这一点，你能告诉我吗？”
这个问题比起之前的看起来更不太能得到答复。
但白发少女只是静静等着他，然后，仿佛被取悦到了一般笑着，仿佛是故意为了看到他惊讶表情般回答：
“我说过了，湖是现实和虚幻的间隙，剩下的嘛……之前你在湖水之中无数次徘徊，也毫无所获，这是为什么？需要你自己进一步考虑了。”
说着，她便松开他，把他手上的画也拿走，把所有画抱在身前，一点点远去了。
诺曼陷入了沉思。
湖……湖……
如果湖水是真实与虚假的间隙，那么他之前一系列搜索的行为应该也多少影响到了外界，但现在看来，即便这种影响存在，也不会如夜莺般鲜明，就在之前风暴来袭的时候，他曾脱口而出一句在他看来和四周一切脱节的话，那也许是现实的影响？那个时候他的确身上有湖水，但远远不及深入湖面之下……
等等。
湖不一定是湖水。
间隙这个词，比起整体，难道不是“面”更加适合吗？
而那些画能在得到现实线索后在湖面中倒映出来……这是否也是他在把那些画的线索传给现实？
倒影出现在湖面之上。
也许他也需要将行为处于湖面之上，而不是只是在岸边发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