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门。”
放任这家伙在宴会上演奏然后敲破其他人的耳膜？诺曼都不敢想象会同意这一点的自己会是怎样一个罪人，于是他叹了一口气，多少有些沉痛地点了下头。
“很好。”
亚斯多德的眼一眨不眨，据说一些恶魔是不会同时眨眼的，但哪怕是单只眼眨，也比他现在不似人一般的神态好了不少，接着，他又一次站了起来，悠闲地从书桌下面掏出来一把新的鲁特琴。
很快守成卿就把这再普通不过的东西塞到少年手中。
“向森中之梦致敬……一直以来，无论是最初传出龙神传说的精灵，还是莫提法斯的镇灵殿，龙神的传说中虽本身难以寻找所谓幻梦的踪影，却总能从一些旁支的传说中透露出一些、缝隙。”
说到缝隙的时候他头一歪，明明是盯着诺曼，却好像透过他的身躯，和其他什么人对视着一样：
“而我这样的人，毫无此方才能，却有着一腔的好奇与窥探欲……哈哈，之前那把琴由多玛描述中仿制，而现在则由普普通通的精灵们，他们之中会有什么区别和一致？诺曼先生，我很好奇你的答案。”
光洁的触感并不高级，却温润又和谐，它并不奢侈，但也不简陋。
诺曼一向认为制作手段和材料不可同日而语，前者是人的技艺，而材料则附带了另一番价值，这价值有高有低，一些是自然给予或者人辛勤探寻而得到的际遇，将人工和自然的珍宝难能可贵地统一，一些却是来自于压榨挥霍或毫无底线地掠夺……这些琴或许也有其他的价值，但确非他所寻求。
守成卿看着他，一向挑衅又轻浮的神色中掺杂着恶魔一般俯视，他掐了一下手指，像是掐灭一只烟斗，然后坐到自己书桌前。
他翘着二郎腿，一如既往地摆出可笑姿态。
“我只听过您的一首曲子，能从中听出的东西并不多，所以让我们以此为蓝本。”
亚斯多德自顾自说着：
“曾经，你是为了什么目的而创造那首曲子，你还记得吗？”
“……”
诺曼思索着，却对此毫无印象。
他创造过这么一首曲子吗？
“孩子，我得到的消息只有旁敲侧击的只言片语，没有曲谱，没有具体的曲调，也许那一切在我和那个听众脑中有回响，但我也无法直接把它挖出来摆在你的面前……也许？无论如何，现在，你只能在你的脑海中找到这些踪迹，而这种搜索、嗯哼，我认为不算过线？”
守成卿在一旁继续把身子瘫在椅子里旁观着，像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观众，事实上，他投向诺曼脸上的目光也的确充满了戏谑的欣赏。
……绝不能相信这个人，或者跟这个家伙一样的人，诺曼有着这样的感觉。
但……
一个念头从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像是水面因阳光掠过而忽然浮现的倒影，他重新看着手中那简直堪称墨堆的曲谱，从中找到一些合适的、让他感到满意的音节，像是从一片被雪笼罩的故地之中找出了稀疏暴露土地。
迟滞的指头不由自主动弹起来，拨出的声音和之前的聒噪截然不同，宛如一道醇厚的麦酒，一点点……
“嘘。”
就在少年专注于把这些曲调宣泄而出前，亚斯多德就动了，守成卿一把按住他的手，令琴声再一次不和谐地断绝。
“我们是为了宴会演奏，可不是为了我。”
这家伙一如既往令人不快，笑得一脸暧昧又令人恶心，所以少年面无表情地一把把他甩开，然后想了想，又打了他一拳。
被一拳打在手上的守成卿一副受伤的表情，收回手抱住自己的胸口：
“哎呀，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只是不想您随意挥霍您的才能而已。”
“……笑得太恶心了。”
才怪。
只不过一个有些荒谬又好像有些道理的念头突然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面前这个诡异的人就好像个罐子，里面存着一些他也不知道的东西，只要敲一敲，那些东西就会从罐子里掉出来……事实上，他几乎有一瞬间分不清对面的是个人还是个物品。
“好吧好吧，为了避免我被您活活打死，让我们先把这些事先放下，然后把自己的事先解决一下。”
守成卿耸耸肩，刚才受伤的神情一下便消失了，果然，对于这种人来说，他们的神情一点也不能信……不过这个们是指什么？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中，诺曼吐出一口气，扛起鲁特琴又捉起那曲谱，站起来。
“既然如此，我就先行告别了……不过，先生，您确定不需要任何护卫吗？比起担忧我是否会被打死，我却是更担心有朝一日打开房间看见的是您招惹什么而四分五裂的尸体……”
“……对着一只让人厌恶的蟑螂依然保持关照与慈悲心？哈……诺曼先生，您可真是会令我这般人欣赏，不过，放心。”
守成卿依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从头到脚，即便伸出手去触碰诺曼，他也依然没有把自己的屁股从位置上挪动半分，当收到少年目光之际，他便挑起一丝眼神。
“我招惹的人太多了，许多人都不愿意自己无比憎恨的人不在自己手下死去，其中有一位现在进行时的……啊哈，那可是伟大无双，在祂杀死我之前，没有人可以杀死我。”
诺曼企图从他的话语中分辨这“一位”究竟是何人，但却无从寻起，于是只能点点头，最终把手按上门，打开以后走了出去。
被一人留在原地的守成卿随意从桌上拿起一叠书，从中挑选起今日要往书架上更换的书籍。
一边如此挑挑拣拣，他对着一片寂静的空气呢喃：
“不过……即便是如此好脾气的人，在那时亦是满目憎恨而一言不发，这也最能刺伤您心脏的残酷艺术……从这种角度上来说，我不得不称赞那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屠龙勇者，名副其实的身份，却因您被添上了一副最为可恶的人奸的头衔……哈哈哈，最终，还是您技高一筹不是吗？”
没有人回答，就好像没有人在意一样。
亚斯多德把脑袋抵在了支撑的手上一段时间，很快便感到无聊而继续起工作了。
……
诺曼看着手中的画。
这甚至不是一幅画，而是一张乐谱，一开始，因为这东西的模糊程度，他实在是不知道这是某种抽象艺术还是其他什么东西……现在倒是货真价实确认了那的确不是真正的纯粹画作。
但比起这个更令他心中生出一丝激动的是画作清晰此事本身。
这一切证明了……他的判断确实是有效的。
脱离的希望前所未有的清晰……但很快诺曼便重新收敛起了心神，把这种激动逐渐压抑下去。
他开始收拾起身边被重新一幅幅搬出来的画作，把它们珍惜地往房间中搬去，画作是现在他唯一通往所谓现实的途径，但也是一个不明确的途径，一方面，直到现在，这些画重新清晰究竟能做到什么还是个未知之谜，另外一方面，这些画清晰需要现实配合，而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圣剑这种东西的线索也是不可能轻易找到的。
光是呢喃几句最多起点模糊的念想，而至于制定计划，除了那些画，他根本没法得知外面的情况，也不存在任何制定的可能。
现在的第一要务是……找到能让自己更加清晰知晓外界情况的方法。
诺曼一边盯着那些画作一边思考着，但现在已知情报太少，他只能深深叹了一口气，把东西全都抱进房间。
“搞完啦？”
一进门，一脸生无可恋的人就从椅子上把身子撑起来，像只被锁在房间里太久的猫一样慢悠悠摇着尾巴看过来。
少年看着她肚子上放着的书，点点头，把东西堆着放到桌角。
自从把那些事告诉他以后，伊泽就有意地回避着他的一切探索行动……那是出于避嫌？还是不想看见他的逃跑行为？这种动机自然难以判断，但从任何方面看来，她放纵了诺曼的逃跑行为是不争的事实，少年也不由得把对她的态度柔和了一些。
也许是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吧，但偶尔他会觉得……也许虽然都长得一样，但她和自己记忆中背叛那个人也许并不是彻底一致的，现在的放纵和妥协，是否是代表她也有放他离开的意愿呢？
“好哦，”
白发少女把脸抵在手上，歪着头轻笑起来，苍白的长发垂落在白皙脖颈上，一双金黄眼瞳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那，剩下的时间，抽一点出来陪我吧？”
“……你这话说得好像我可以不一样。”
“本来就可以不？”
这时，她才舍得眨眨眼，然后从椅子上彻底站起来，把手靠少年身上去。带着丝柔软的触觉。
诺曼没有主动躲开。
“就算你跟我住在同一道屋檐下，如果你不说话、不动弹、把自己当个摆设一样放在屋子里，我不也毫无办法吗？嘛，虽然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行……”
然后这句话还是让少年默默拍来了若有所思的伊泽贴来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