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语很激动,情绪很平静,仿佛一场已经尽情燃烧眼一直瞄着那棋子,仿佛一切注意都被棋局撕扯,而分不出任何注意在他千方百计请来的神上。
侍女很给他面子,一边捏着棋子,一边如旁白般解释着现在的状况:
“现在的一切都如你所预料。”
“是。”
“这场宴会的定义非常怪异,所以那些种族的态度也可高可低,它不是个非常正式的会议,所以那些最高统治者本该可来可不来,但这又是除了这里建立之前第一场三族较为有名义的聚会,因此,若是要不来,那最好的情况应该是所有种族的一把手都不要来,但是既然伊芙来了,按理说人类那边肯定也要有人来,这个人本来该是你,但是人类之中现在对你不信任的太多了,特别是拜勒所代表的军方势力跟你关系十分微妙,而他和你的定位也是,所以真正要说人类之中最没有争议的出席者,可能还是多玛这样的象征性意义更大的存在,不过无论人类这边派出谁,亚人那边在精灵和人类都已经派出代表的前提下,必然会派首领来,这样既代表自己态度并非傲慢,也不会遗漏了另外两族合作瓜分的可能。”
那人缓缓说出这一连串话语之际,亚斯多德一直撑着下巴,把棋子轻轻落下棋盘之后,笑吟吟抬起一丝头,像是听着故事的学生一样。
侍女落下棋子,闭着眼问:
“不过这一切的基础都在伊芙会回来的前提下,告诉他们,你是怎么知道这一预兆的?”
“所有人都以为精灵是最偏安一隅而稳定的一个种族。”
守成卿回答:
“但实际上,一切局势中,面临变化最大的就是精灵一族……他们被你强行牵扯进了这一切变化中,而这一切变化的推手有人类、有亚人,却几乎没有精灵,如果要说最后那一下,那也不是他们推动了你的恢复,而是被你的恢复所驱使着加入了你的阵列,精灵一族始终处于被动的立场,他们的国家甚至还未如瑞维恩一般事变,却要强行被凑近这个大杂烩中。”
“这不是直接的原因。”
“但他们真的是你的宠儿。”
又落下一枚棋子后,守成卿抬起眼,双目灼灼地盯向了面前人合上眼的面容,他的视线比起视线倒更像一排无形的牙齿,一点点贪婪地攀爬着,要将眼前人哪怕一点轻微的神态转变亦嚼碎。
推出的手缓缓放在了桌边,等待着:
“这样下去精灵一族只会边缘化不是吗?而在这个基础上,上一次加入我们城邦帮助建设的那群精灵刚好要离开了,你怎么可能允许他们有这个空缺呢?加上拜勒又要发起一场新的战役,多玛被你催去了古雷德,现在正是城内人类势力稍微出现空缺之际,精灵一族在此刻来访正好可以避免绝大多数冲突,又能争取不少簇拥……如果我没猜错,你本来想要亲自接待他们。”
“也许当真是如此?”
比起守成卿的直白,侍女的话便是要模糊不清一些,却因语调中舌音的勾勒反而添了一丝俏皮与意味深长。
白塔平挪了一步,于是首相便被暴露在了进攻前。
“我想他们应该明白了。然后,在这一切前提下,如果你老老实实分发邀请函,实际上这场宴会也不会如此混乱,但,很遗憾,这一场宴会的主办人是你,你有一切迎接、邀请、分发和布置的权利。”
“嗯哼。”
没有放掉对方的这一间隙,守成卿用兵吃掉了挂在自己面前,好似祭品一般的白相,那棋子被吞掉的一瞬间,便被死亡的漆黑所浸染,彻底消失在了棋盘之上。
“你分发邀请函的时候没有告诉亚人之王伊芙会来,他在千里之外一时也没得到消息,但到底亚人也是具有一定势力的,所以先他遵循的是谁也不来的原则,但知道伊芙会来、而拜勒和多玛不在场的情况下,急于树立自己威严的新王肯定会来,而拜勒本身就要出征,你刻意选择了正式开办宴会之前的时间把物资给了他……不,说到底,你拖着他就是要他这个时候走,不早不晚。”
“您这话说得我可有点伤心,好像我是个为了阴谋诡计把军务大事当成小手段的混蛋一样。”
“哦?实际上上呢?”
“当然是……大手段。”
亚斯多德哈哈大笑,双手抱胸看着面前的棋局,幽蓝的眼泛着惊人的喜悦,喃喃自语:
“这事可没那么简单。”
“当然,一场宴会,别说本身作用了,就这一支,又一次成功拖延了拜勒大军的进攻、避免了古雷德暗杀者真的长驱直入、避免了这一场混乱当真出现一方具有压倒性优势的情况,对你来说不是很好吗?”
“对您也是。”
守成卿恢复了敬语,但语调却无丝毫尊敬,他单眨着一只眼,缓慢而狡黠:
“这样也避免了您心爱的精灵真的遭到重大打击……不是吗?”
“你敢吗?”
“当然,不。”
对面人近乎无赖地把身体往后一倒,话语虽胆怯,神情却平静,那丝轻笑亦未从嘴角流逝:
“本来混乱只需要古雷德暗杀者、精灵、还有亚人,我把军方拖到现在的原因只有一个,我深深地畏惧着您呢……”
“在你对他做出这一切的前提下?”
火焰陡然缭起,几乎一下吞噬了棋盘,这平静的怒火一下便将大地变为了岩浆,可疯子却似乎毫不动容。
“在这前提下。”
“……如果军方早已出征,在真的已经两军交战之际,拜勒不会带人再回来,如果军方没有离开,古雷德暗杀者们即便知道了有宴会,也不会如此孤注一掷,这是双方的措手不及:一个没有料到会有如此多暗杀者,一个没有料到军方会折返,你和暗杀者们有合作,把这宴会的一切地点都透了个干干净净,至于安保,有没有已经不是个问题,有的人是不是也是暗杀者才是个问题。”
“嘿嘿嘿,这是个大宴会,又不是每一处工作都是我紧看着的……也许是因为您老是收些不三不四的人进来,里面有一大堆内鬼呢?”
其他的没有反驳,这点无关紧要的小事,亚斯多德倒是别着嘴一副不情不愿样子地反驳了,他摊开手,一副据理力争的样子。
侍女也便发出轻笑,继续着棋局,而火焰也稍微平静了一些。
“是,还真有这个原因。”
她痛快地应下了近乎无礼的指责:
“这里有许多暗杀者本就是我的刻意疏忽下,你是利用了这一点罢了,说不定你还真没跟他们直接建立合作……以你的身份,哪怕在路上擤鼻涕时丢下的纸张,也会被拿回去好好研究,何况你从不设保护,又天天大张旗鼓。”
“听起来怪恶心的。”
“军方的回归也作为了一次预告,这让这次宴会的参与者们都心生了警惕,于是不至于被打个猝不及防,在这样的前提下,不说其他,光是精灵一族本来也不可能被留到这里,死亡之力虽然可怕,但伊芙也不是不能和它抗争,你参与了对于伊芙的攻击,这才是她差点出事的真正原因。”
守成卿稍微收敛了笑容,好奇似地看着已经染上自己脚踝的火焰,又看向远方的篝火。
那烈火似在吞噬他,可他毫无畏惧。
“差点,对吗?”
相反,他伸出了一枚手指,微笑着开口:
“精灵女王是我们之中现在最有集体责任心的一位领袖了,我可不会让如此好人真正蒙受苦难……”
“哦?”
“您该不会要说诺曼是因为我受苦的吧?不如说如果他恢复了记忆,哦,神、神、我伟大的神明,他会感谢我们哪一个呢?”
近乎如教堂上庄严祷告的祭司,守成卿以带着一丝微笑的神情吐息般轻轻念出富有韵律的词句,他那双幽蓝的瞳孔因愉快与好奇而扩大,几乎不像个人,而如竖瞳的山羊,他的牙随口唇张合而暴露,像是在咬碎什么一样显露出尖锐。
这一句侍女不作答,只是盯着他,继续往下说:
“你利用了精灵的善意,知道面对难以解决的死亡,他们会是留在最后一个的,而且……你也利用了诺曼。”
亚斯多德观察着面前的人,看着她平静的金瞳,想着,也许她本来是会在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发火的。
但也许是因为她已经发火了,或者刚才那个话题太过尴尬,他身边这些火焰倒是看起来跟刚刚没什么区别,还没一下把他撕扯成一团碎片……或者更糟。
“母亲有危险,孩子去救她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尽管,这个母亲曾经做了一件对他非常、非常不好的事。”
所以他决定继续戳人痛处,像个肆无忌惮的疯子……啊哈,把像去掉也不错:
“而且,这一切还要多亏了您给予他身上的火焰呢,如果不是他救援,伊芙大人可就要真的死掉啦。”
“无论怎样,他始终是那个样子。”
“哪怕现在死得只剩下一条胳膊了?”
亚斯多德挑挑眉,不甚在意地开口:
“不过以您的能力,不也还是可以把他恢复?就像您曾经对他做的那样,除了大脑,再无一丝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