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浑噩中醒来,死亡的虚无与痛苦似乎还缠绕在身上,诺曼几乎是颤抖着抬起一只手……手?
不对,这是什么!?
少年几乎是满脑惊恐地奔跑起来,直到一个踉跄摔到一处泥坑里,才喘了口气,接着从倒映着火光的水面中,他看到的是一只长着怪异花纹的虫子。
这是……自己?他刚刚生出这个恐怖的念头,便立刻听见远方的动静,于是立刻躲藏了起来,短暂压抑情绪后,窝在一处树坑里,开始思考自己该怎么办。
……
“大脑是意识的集合。”
侍女捏着棋子,并不为这冒犯的言语立刻震怒:
“尽管并非全部,却承载着大多的意志与记忆,当然,这一答案于你们亦是由大脑得出,你当然可当它狡诈多端,为验证把它刨开而去。”
亚斯多德并不第一时间回话,居然,周边便被一片诡异的冻结般气氛所笼罩,棋局两端人不言不语,亦不再下棋,似乎都等着对方先一步开口。
最后先开口的是侍女,这让她的气场似乎被压了一头。
“……即便是分裂成无数片也一样,所以我的确不希望直接重新捏造那一块区域,也明白你做了什么,当然,到极端情况则不然,比起就这样走到绝路,让我别无选择,你不妨先交一些部位出来。”
……
一只虫子有些困惑地看着自己身躯。
刚刚,一些记忆诡异地从大脑中渗了出来,但它毕竟只是一只虫子,对此不甚在意。
它蜿蜒地爬过下水道,将密密麻麻的触角在其中游荡着,捕捉着今日的食物。
上方是斯迪特城的街道,可斯迪特城是什么?虫子不关心,它身边急匆匆跑过一名同伴,也不知是干什么去的。
与此同时,在无数的地方,无数的街道,或多或少的诺曼从死亡中醒来了,或是有所目的,或是盲目地开始了行动。
……
“我觉得不必。”
听到对面的话语,守成卿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那是胜利的微笑,亦是嘲讽的笑容,他的身体随笑声轻轻颤抖着,身上攀爬的火焰亦为此而轻轻摇曳。
青年拉长了语调,几乎学着面前人一般开口:
“大人不是无所不知?怎么会不知道我那些小小虫豸的位置?何况,这些虫子不本就是您的信徒所有么?”
“知道。”
侍女落棋,似是随意地把兵推进一格,棋盘发出咔嚓的一声,仿佛这上面行的不是棋子,而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士兵。
执棋者语气淡然:
“也知道你留下那胳膊的险恶用心……亚斯多德,有时我也会怀疑你到底是不是这个星球的原生人物,你可听过沼泽人的幻想?”
“那是什么?”
“有人出门被雷劈死,而其身边有一沼泽,于是尸体滚进了沼泽里,落雷与这沼泽又恰好发生反应,于是竟一瞬产生了个跟那人别无二致的人,你认为这沼泽人和原先人物,是一个人么?”
……
藤蔓在疯长,尖刺在穿透,精灵女王的愤怒便是自然之怒,一举一动间足以摧山倒海。
愤怒是表象,悲哀才是深层,伊芙睁着眼,双目因哭泣而有些浑浊了,她抱着那只断手,像抱着一名婴儿般温柔呵护着。
她在想,也许龙神不是那么万能,在那孩子死时她竟没有到来……应该是不知晓此事,她也希望是不知晓此事。
手中的手臂已经发冷了,甚至有些僵硬,她便以体温去暖它,可死亡终究是要掠夺走一切的。
……除了那个人。
只有那个人能救她,于是女王不断徘徊着,屠杀着影子,一边向着天空祈祷:
“神啊,救救我的孩子……救救诺曼吧……”
……
“嗯……”
衣着华贵的守成卿向后靠向椅背,把黑后也随意推了一下后撤,捏着下巴,一副思索的表情,接着嬉笑开口:
“听起来是某个哲学家吃饱了没事干想出来的东西,是不是一个真的很重要吗?我们不是早就知道一切都在不停变化,除非不指我们整个,而是指那世界上最小的魔素,不然,别说沼泽人是不是一个人了,上一秒和下一秒的你我也截然不同,所以,只谈功能不就行?如果按这样算,这个人能做完之前那人的活,那他就还能用。”
说着,郡守伸出手,随意比划了两下,像是在数钱的商人一样露出一副随意的神情,讨趣的语气好像自己说的是个幽默风趣的玩笑。
侍女耸耸肩。
“是你会答的回答,毕竟你对自己本来也这么狠,”
她说:
“也是我的,但只是在我毫不在意这沼泽人自己所得的情况下,而对于在意的,我可不愿他遭到雷击。”
“……哦,那可真是太好,所以,难道你没有依然让伊芙大人依然把那胳膊收走了吗?”
“收走了。”
“啊哈。”
听到面前人的回答,本来一副兴致缺缺表情的亚斯多德顿时笑起来,幽暗的眼里闪烁着可怕的光芒,仿佛这夜间的天空响了一阵落雷。
又是一番沉默,两人默默对峙着,这回是守成卿先发了话。
“……自从我遇见你们之后,我就一直调查着你们的事,我派出我的所有的一切去搜索他、还有你的故事……当然,其中能查到更多的是他,而我更感兴趣的则是你,一名沉睡的神明、一名歪曲的偶像……哦,神,你当真像一枚星星,远远眺望之时,人们欣赏您的美丽,而稍近一些,又会悲叹于你不过是一枚大球……可当真接近之时,人类只会因前所未有的恐怖与死亡而感到恐惧,你的温柔本该只是高温因遥远而产生的淡漠,你的威严亦不过是令人瞎去光线的黯淡……我们崇拜你的虚像,自以为掌握了你的本质,但哪怕是我们涉足之星,怕是亦经不起你一丝的波动。”
“那你可太落后了。”
侍女以嘲弄口吻开口:
“我一般会把自己比成黑洞,所到之处片星不生,当然,这是因为宇宙太空了,就算是我,能找到个歇脚的地方也得感谢造化。”
“嗯……这些东西你要是平日愿意跟我讲讲说不定现在我就舍不得直接撕破脸了,可惜。”
守成卿兴致勃勃听她念叨着这些不明究底的话,轻轻笑着,但随即便继续呢喃起刚刚的话语:
“可现在,一名如此的存在,却垂青于一名真正的人类?我明白他的稀奇,若是他是我手下,也会招我的喜欢,世上很难有这般品质之人了不是吗?可这一切的理由似乎又不那么充分……就像一枚星,忽然向着一人而坠来,带着那炙热致死的光与热,渗进这地上人的骨髓去……我惊叹于他的际遇,哀叹于他的不幸与痛苦,却又无比嫉妒于他的幸运,何等美妙的体验啊……我甚至无数次幻想着,如何成为那一人。”
带着些癫狂的话语,语气却仿佛述说着昨日梦境般平静。
侍女摇了摇头,近乎悲悯地吐出一句话来:
“你不可能。”
“为什么?”
蓝发贵族平静发问。
“就像如果当年进入森林的不是蒲克而是你,我一定会不惜代价让你彻底消失,你太不稳定,又居于一种离奇的自我,若不是成为我某些旧友般存在,便总要死去的。”
“那你呢?我可以成为你吗?”
那人以调笑语气说着,侍女则只是一味地摇头,那人眼部的笑容便一点点淡下去,无表情的上半脸与轻笑的下半脸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割裂感。
“顺便一提,”
亚斯多德把下巴靠在合拢的手掌上方,紧紧注视着闭着眼的侍女,那混沌双目中所渗出的神情,比牢房中刑具的寒芒还更加渗人:
“不单是诺曼大人,我对那位小勇者的兴趣不过是地上最大而已……我更加深深嫉妒且好奇的更多是你,自从我开始调查你们的事,我就不断想象着自己若是其中一员会有怎样的感受……我喜欢这种代入他人的感觉,这让我感到我有许多人生,但我可以代入那名小魔法师,我可以想象那位圣女大人……甚至勇者,但是你,我无法想象,我实在不明白你的思维是如何运转的,正因无法想象,我便更加好奇,以至于到这般境地。”
也许不该把今日结果归咎到面前人去,亚斯多德想,就算不是她,他也一定会因为其他什么而发疯的。
他又不是如那勇者般受到了蛊惑,他是本性邪恶,再难改动。
“后来,我偶尔会做梦,梦那名勇者,梦见一切的开端和你的欺骗,你便是如此如牧羊人般以温柔面容欺骗他走入屠场的么?你是否只是一枚月光,在梦中窥见他的睡颜,早已觊觎,于是施了诡计让他看见你的真容,于是自以为自愿地陷入了永恒美梦?我梦见一切,却总在那场巨大的背叛时中断,一切只能如此?我最厌弃这种说法……于是,我决定尝试。”
一边想着,亚斯多德看着面前人的表情,思索着她是否会看穿那一切,那一切真实……还有假象。
“该到你的回合了,神明殿下。”
于是他说,嘴角含着笑意。
而侍女静静看着,只是把手中另外一枚士兵又往前推进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