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在想一件事,”
从死亡中挣脱出来的诺曼第一时间看到的是一大坨触须。
不是他的。
“我在想,那位神明大人如果是喜欢你的品格与性情的话,对于和你一模一样的一群东西是否也会随意杀戮呢?”
身体很疼痛,是从死亡中挣脱该有当触感,刚才的记忆也极为清晰,绝非是什么梦境。
于是少年一点点睁开眼,看到的便是面前一直歪斜着大脑的蠕虫……以及自己完好的身体。
“也许她不是没看出来,而是也如我一般在纠结这个问题?”
熟悉的讨人厌声音从那蠕虫身上散发出来,通过的是触须的震动,实在是令人悚然的发展……诺曼立刻警惕地站了起来,盯着面前的东西,并扫视着周边的情况。
“哦,何等警惕的眼神……可真令我伤心,可是我从死亡中把你救出来,还给了你一笔不错的礼物呢。”
意识终于彻底清晰,大口喘气的少年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郡守府前……熟悉的地方,却是截然不同的情况,远方传来喧嚣,是森林中的异变和其他骚扰所导致的,斯迪特城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没有人还能抽出精力来顾上这小小的郡守府。
这本该重要无比的地方几乎空了。
几乎还困在森林里的诺曼满身是汗,一点点颤抖着用手指按上自己的眼睛。
他回忆,脑中最后浮现的是被一片漆黑所包裹的视线,以及伊芙恐惧的神情,诺曼几乎是有些战战兢兢地看向那手臂,记忆中已经被切割的手此刻完完整整,甚至还有些强壮了起来。
他有些茫然,因为记忆中身体被撕扯的任何一丝触感都很清晰,而且……
血肉以异常速率重生的速度也异常清晰。
比起死亡,这才是最诡异的事。
“……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的确几乎死了,可马上,死亡吞噬的速度便在怪异的血肉重组速度前相形见绌,但人类是不可能如此复生的,不、不仅是人类,这世上所有的一切生灵,都不会有这样的重生速度,除了……
一瞬间,一个疯癫的倒影突然浮现,像是湖面掀起一道波澜。
但毕竟只是波澜。
于是少年放下手,最终只能对着面前这诡异之物提问。
那蠕虫之物懒散地舒展着触须,听到这个问题,便嬉笑起来。
“没什么。”
它头上那丑陋的复眼眨了眨:
“只是,给予了您与神明常伴之资……亦短暂以您的部分,将她的天火牵引了去。”
“我一点听不懂你说的什么。”
“哎……您怎么不跟伊泽德拉大人学点猜谜的技术呢?简单说,你现在永生啦,恭喜,然后,我拿你的身体做了很多克隆人……或许你可以猜猜你是不是也是个克隆人?”
这虫子说出的话简直让人毛骨悚然,但诺曼并未第一时间失去理智,而是沉默了一下,接着又继续往下问:
“那你呢?你现在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因为我不敢让本人脑子里知道都会发生些什么啊。”
那虫子,守成卿亚斯多德嘻嘻笑着,缓缓朝着郡守府爬了过去,这姿态实在是有些丑陋,但少年只是一言不发地跟着,他不知道眼前人到底是要做些什么,但对于这种人,什么都不问地开始厮杀也许是最好、也可能是最坏的选择。
但如果真杀了他会更好,伊泽德拉应该早在卧室那一次就杀了他了。
“我也是个复制体,但是我知道的可比本体多……那个白痴还以为自己是操棋手,实际只是被推出去应付一下神明大人的部分罢了,而现在……”
那虫子以复足爬上了门槛,转过身,静静看着少年,上一秒似乎要说些什么,下一秒,一把匕首突然投来,那虫子便一下瞪大了眼,一声不吭地死了过去。
……等等……
啊?
刚才还一脸运筹帷幄的幕后黑手就这样死了?一脸懵逼的诺曼几乎是本能的往身侧一找……但并没有能抓住什么,身体的本能和实际的情况不相匹配,于是一股空荡与焦躁的感觉便从指尖传来,一直蔓延到心脏。
少年并没有止步于此,他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把插在蠕虫背上的匕首拔了起来,缓缓走进这恍如隔世的郡守府。
……金碧辉煌的建筑里全是尸体,有人的,有虫的,齐齐厮杀致死,齐齐一个不剩,这里发生了什么?这个问题恐怕就是把在场所有尸体都拉起来都没人能清楚知道。
而此时,一股悠然的叫声却回荡了起来,和惨烈场景对比,便越发如在地狱中奏响圣歌般诡秘。
“……”
这是鸟叫,他认识的鸟叫,来自一只夜莺。
“……你怎么会在这?”
这时,尸体堆里忽然一只手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了少年的脚。
骑士缓缓扫过眼,看见的是一张普通的侍卫面容……但半个脑袋已经掉了,里面,一只蠕虫把身体蜷缩着,操控着这半截身体抽搐般活动着。
他没有回答,但那侍卫似乎很快得到了答案:
“啊,原来如此……所以,我们之中最后是谁的计划胜出了呢?嘛,虽然最后都变成了为您铺路,至少我活到了现在,当个最后生还者也不错。”
“说让人听得懂的人话。”
“嗯哼,简单说我把自己的意识通过旧教那位小姑娘的蛆虫改造体复制了,然后,以对抗龙神为宗旨,我们彼此开始了竞赛……我们或多或少跟彼此的信息和生理结构有所不同,没有一个彻底大统一的计划,充满变数,以混沌来对抗神明的博识,而看来,我就是少了一些关于你的信息。”
说罢,那侍卫便轻轻笑起来,接着忽然头部一阵颤抖,接着轰一声倒地,彻底死去了,于是诺曼把他握住的手掰开,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
亚斯多德的思维太离奇,他听不懂,也不在意,但他知道这是他的机会。
什么机会?也许是刚才刚刚恢复时脑中浮现的身影,也许是那声夜莺的叫声……不,都不是。
另外一个目标已经在他脑中近乎该死地徘徊许久了。
“……剑。”
在听到骚动发生前,甚至在亚斯多德骚动之前,他就时常莫名地在街道或郡守府中徘徊着,不断去询问一切,去找寻往昔的影子……这一切之中有没有夜莺或那身影,他不知道,但一定不只是这个。
这一切在身体莫名变化后感觉便越发鲜明,他看着自己的手,看着上面出现的一道道老茧,一道道伤痕,然后忽然伸出手挥舞了一下。
铁从他血中来。
“……”
当铁剑一点点从他手中落下时,诺曼长吐了一口气,他几乎是战栗地把手中剑一遍遍抚摸着,像是擦拭着阔别已久的宝物,金属的质感坚硬而冰冷,毫无情面却亦坚实可靠。
他忽然感觉自己视线有些模糊,轻轻用手背擦了擦,大抵只是室内的尘埃掩盖了双眼,没事,一时的蒙蔽罢了,他终明目。
亚斯多德不会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的,他花大把时间引导、大把的时间进行猜测和机会的给予,但终究无法精却,现在这薛定谔的盒子中,有的不过是他这唯一一只猫。
“……最终这命运还是吞噬了你。”
不。
也许还有几个,比如面前静静站着的诗人,比如他肩膀上落着的夜莺。
“那小丑和我做了交易,若你第一时间来找我,我便可直接把你送离这里,除此之外,我则需阻止你走上正确道路。”
……这人说话也是拐弯抹角,他怎么会忘了呢?
不过这句他还是听得懂的。
“你会阻止我踏上正确的道路。”
骑士甩了甩剑,不掺一丝火焰的铁水看起来朴素而平凡,但分外自如。
他平静开口,双目如镜:
“那么,你背后肯定是正确的路。”
“……我是希望你来找我哪一方,而他则不是。”
诗人举起银笛,缓缓对准了持剑之人:
“对抗浑身断裂之神没有好的下场,如果你就此远行,便可以带一批人类远离此星,虽然最终一日你必沦陷如城,但起码末日可缓。”
“你指伊泽小姐吗?末日……你说她想毁灭这世界吗?”
“为何不?”
真正物理意义上的疯子凄惨笑了笑,把笛子收回,贴到嘴唇旁边。
他说话语气和缓,甚至掺着一丝不知来源的悲悯……可又好像在幸灾乐祸。
“你和祂有一点非常相似,你们的亲密关系从来不会影响对大局的判断,祂不会忘记人类和亚人做了什么,就如祂不会忘记是自己杀死了黑龙一样,历史必将重演,但当年精灵一族是因为祂的庇护才未灭绝,人类有祂吗?”
然后,撕扯灵魂的笛声在郡守府中响彻。
诺曼·斯乌尔往前一跃,刺向那挡路的诗人,后方墙面的雕像忽然蠕动,接着轰然倒下,下一秒,这无肉体的盔甲又挣扎着爬了起来,以巨大的剑轰然劈向跃起的骑士。
对峙的两人间没有一丝敌意。
“话说,你是怎么判断我不会来找你的?”
“你已通体光明,为‘灵感’洞穿,作为此世灵感之源,我亦洞若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