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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灵们等待了许久,在确认一切无声之后才在即将白昼的时间走出了那圈地,并且兵分两路,一路去找女王,一路则先行离开。
当他们看见女王的时候,她正浑身浴血,面无表情,双眼却一点点地渗出着眼泪。
精灵们本已为此无比揪心,但当他们看见女王怀中那一只手臂时,一切揪心都变为了一种惨烈的痛感,布莱兹更是直接一下扑过去,抓住了伊芙,顾不得其他地急切询问:
“诺曼呢?”
“……死了。”
“……我、我踏马、我……”
高大青年的眼一下便红了起来,一贯能说会唱的口不断咬合,几乎要将牙根也咬碎,但最终能漏出的也不过是一段段污言秽语。
后方的精灵中,不少人已经为此哭了起来,一个个扑到伊芙身边,顾不得她被血染脏的衣衫,不断把手往上按着。
“是谁杀了他?伊芙……是那些暗杀者吗?是那群混蛋吗?”
布莱兹松开手,俊美的精灵脸上因愤怒显出一丝狰狞,这是这个货真价实爱好和平的种族所极少有的,他的指头紧握,按在木弓富有纹理的表面上,几乎要将其按断;
“我们对昔日的掠夺已经如此放宽,也一直没有参与直接战争……现在他们就这样又夺走了我们的兄弟,我们之中最小的那个?他甚至算是他们的血亲啊……伊芙,这就是人类吗?”
“……跟我走吧。”
伊芙并不回答,只是淡漠说了一句,接着双手珍重地将那截断臂捧着,像个珍宝一样向着郡守府的方向走去,那个祂一定在的地方走去。
路上,之前抛弃他们逃跑的人类军队正警惕地包围着森林,之前外出的精灵也并未离开,而是被一起围在了森林内。
“奉拜勒·格雷斯将军的命令,你们不能离开这里。”
“为什么?”
“那些暗杀者可以伪装身份,我们并不能确保你们之中没有他们的人……在所有人接受身份的查验之前,没有人可以从这里出去。”
“龙神在上……是你们安排的如此一场荒谬的宴会,如今又让我们为此买单?哈……也罢,离我们远一点,我们实在不想和你们这群神经病打交道……”
被堵在森林里的精灵扶着额头,被面前这群一脸冷漠的士兵气得不轻,而这时,精灵女王驱使着藤蔓,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
精灵们微微一怔,本来惊喜的表情在看见女王手中的那只胳膊时凝固了。
“……诺曼?”
“不、不、不……别开玩笑……”
“我一定是喝醉了,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哈哈、哈哈哈哈!”
所有的精灵,所有的年长者,都认出了那一只断臂,都认出了那一具残缺的身躯属于他们中最小的弟弟。
本来被温和天性压抑下的暴动又再一次展开,这一次领头的是面如寒冰的精灵女王。
“让开。”
为藤蔓拥簇的伊芙居高临下,冷冷看着那群手持兵刃的人类士兵,士兵便为此一阵动摇,但最后还是一咬牙,摇了摇头。
“我们也是听命行事,请您理解。”
“让开,我只说这遍了,如果你们自己做不了主,就把那个失格的将军叫来,我亲自跟他说。”
“……精灵女王要亲自接见我,不胜荣幸,就是不知道,您究竟是不是那位爱好和平的伟大女王了。”
五彩斑斓的羽翼与鳞粉飘落而下,拜勒驾驭着彩雾骑,落到士兵们身前,举起金刀与身缠藤蔓的精灵女王对峙,而下方的精灵们也便立刻布阵,双方气氛紧张,一触即发。
“精灵会参加你们的正面战场。”
就在这时,伊芙忽然面无表情地开口:
“全凭自愿。”
“您这话说了就跟没说一样,谁愿意不在森林里继续过好日子而是……”
“我参加你们的进攻。”
布莱兹第一个站出来,精灵诗人衣衫不整,但依然难掩一身俊秀优雅的气质,这种气质混合着他身上血迹,便显出一种更为怪异的凌冽神态来。
湛蓝的眼现在为仇恨所满,灼灼甚至能刺伤对视者的双目:
“……没有人能从我们手中夺走族人而毫发无损。”
“何况是林恩的孩子……龙神啊……我们到底要怎么面见林恩的自然之魂……”
一名女性精灵也走了出来,同样神情坚定,她凌乱的发丝下有泪水流淌而腐蚀出的红痕。
“我也一样。”
“他们夺走了我们最好的小树苗,我们要他们死。”
“还有我……”
拜勒把刚刚要吐出的话语吞了下去。
即便是一心作战的人类狂信徒,恐怕也没有眼前这群精灵般期于战斗……他只能点点头又摇摇头,竟是感觉这一下把全员精灵都带上战场确实不太好。
如果失败,这对精灵一族可就是灭顶之灾了。
再想到自己之前的举动与猜测,身为战争狂人的彩雾骑统领竟是有些内疚了起来。
“……一时的激情并不能做出冷静的选择,但我相信我的族人心中燃烧的火焰会如森林中的天火一般难以熄灭,所以,你们不妨之后设立个窗口,届时我们再正式报名和编队。”
伊芙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又或许她本就是在场精灵中唯一一个还稍能保持理智者,于是抛出个新的提议:
“不过我是一定会加入的,无论未来如何……现在,让开,我要去向神明祈祷,让祂令死神退缩。”
“……请原谅我的冒犯,伟大女王。”
拜勒深深看了面前的精灵们一眼,随后俯下身去,恭恭敬敬向自然之子们鞠了一躬,这样,最轻慢精灵们的一类人的首领亦已为他们拜服。
精灵女王走到郡守府的时候,看到的是极为干净的走廊与地面,这在骚乱中显得有些不同寻常,但她继续前进,随即便看见了一名疯狂的诗人……以及和其沉默并行的骑士。
那一瞬间,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伊芙?”
也不知为何,总之还是抱着那一截断成废铁的长剑的诺曼眯起眼,看着自己记忆中无比亲近的人抱着一个极为眼熟的胳膊,满脸错愕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啊,对了,自己还没来得及告诉她自己安然无恙呢。
刚刚浮现起这个念头,少年便感到一股冲击力,下一秒,他感到自己被揽在了一个温暖柔软的怀中,一股冰凉的湿润感却丛脖颈处渗出。
“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祂这样看你,怎么可能让你就这样……”
“……我没事的,没事的。”
伊芙啜泣的声音从身旁有些闷闷地响起,诺曼轻轻伸手,转而把她揽入怀中,拍着这位伤心母亲的背,微笑着安慰着。
后面,一群本来面色苍白的精灵也一个个松开了兵器,下一秒一群人冲上来,一点没把注意留给疯癫的诗人,而是齐刷刷扑向了诺曼。
“诺曼、诺曼哇啊啊啊啊啊啊!!!我以为你似了!”
这是布莱泽,哭得最夸张,鼻涕泡都冒出来的一个。
“闭嘴吧夏佐……你个狗东西别说不吉利的话了!”
“是是是,我掌嘴,呜呜呜呜……”
其他精灵又哭又笑,责备着反应过大的青年,那青年被骂了也不生气,而是哭着给了自己两个嘴巴子,接着捂住嘴呜呜呜地再不敢哭出声。
自己这一下可真是……惹麻烦了,为自己行为感到抱歉,诺曼又伸手去跟挼狗一样挼了几个抱着他又哭又笑的精灵的脑袋。
这时有脚步声从一旁楼梯响起,一群人齐刷刷转过头,便看见白发金瞳的少女垫着脚尖,像不愿打扰这美好景致一样,悄悄走了下来。
“哎呀,被发现了。”
被看见时,伊泽德拉便轻笑一声,走了过来,走到和诺曼最近的地方:
“早上好啊,小家伙,看起来昨晚你有一场很精彩的冒险?”
“你也在这里吗?冒险……不如说是莫名其妙的一夜吧,说来,伊泽昨天没有被那场骚乱波及到吗?”
“稍微睡了一下,做了个梦。”
白发少女伸出手,轻轻在诺曼头上揉了一下,便让他平静下来,随后就这样用手揽着他的后脑勺,将他拢近:
“是个很美妙的梦啊……然后,咱们的执政官亚斯多德死了哦,所以我来看一眼罢了。”
“诶。”
诺曼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虽然昨天他好像也看见了无数次亚斯多德的死亡,但,那些死亡却莫名给他了一种不真实感,而如今,明明并非亲眼所见,在伊泽德拉口述中他却一下便相信。
守成卿是彻底死了。
“所以他才没出现吗?”
伊芙叹了一口气:
“也罢,反正也是个麻烦的人。”
“嗯,一边是这个问题,还有一点就是啊。”
伊泽德拉怜爱地看着瞳孔有些颤抖的诺曼,又拍了拍他的头,才满足般地松开,把视线转向精灵们。
伊芙看着那双宛如太阳般的金瞳,企图从中读出情绪,但这一尝试似乎永远无法成功。
“我听说你们想要去前线?”
“……是这样没错。”
“啊,那正好。”
她眯起眼,笑着:
“我也打算亲自去一趟前线了,你们可以跟着我,而且……”
“新一波的大进攻,也许是时候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