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们理解中的神明。”
精灵女王摇摇头。
她看了一圈这周围围着的,要不手无足措、要不陷入沉思的众人,长长叹息一声,格外郑重地对那突然抬起头、看着她露出希冀神情的拜勒:
“神这个概念,实际上就是‘人’定的而已,魔力统照着万物,维持一切物质的存在,世界上没有一个东西能比它们更配称为万物的基础,我们却不将它们中任何一个叫做神。所谓的神,很多时候不过是因力量强大或者成就高尚所被尊称罢了。”
“您难道要说爱德华……那个身体虚弱,随时会死去的家伙,已经接近了龙神的力量?这一点我甚至比称谓更加不赞同!”
“世界上有很多神明,力量千差万别,说他靠近了人类认知中神明的界限,这一点毫不为过,但……”
伊芙静静看着抓紧手掌的兽王,从他眼中看出强烈的不信与……一丝浅浅的恐惧。
带领亚人真正掀起反叛的首相已经死去,这名看似信心满满的亚人之王,并没有他表现得那么坚定,若是让他真认为一切大势已去,他并不会为了龙神赴汤蹈火。
“但祂不一样。”
于是她淡淡说,这句话并不是谎言。
“这地上一切你们称为神明的东西,都不比祂,祂和魔力实际上是一个档次的,而更太阳、大地、火与水,都相差太远太远,甚至灰尘都比这些具体的硕大之物更接近那界限……你们不必担忧毒蛇之主接近祂的位置。”
“但现在怎么办?”
格拉里夫皱起眉,他并没有完全听懂精灵的话语,只把它当做又一次吟游诗人口中不详的呓语,年轻的亚人之王看着帐篷外的残兵败将,眼中同时闪过犹豫和野心。
“总指挥官指挥水准令人瞠目结舌!且在战场上重伤,下方军队更是如一盘散沙,特别是那些人类的军队,他们指定吓破了胆,早就没了战斗意志……现在,谁来指挥这一批落败的军队?”
人类军队已失去信心?那可不一定,伊芙悄然将视线也朝外望去。
那些落败的士兵明明已经身处绝境之中,却丝毫没有拜勒一般的癫狂与歇斯底里,甚至,他们开始自己有条不紊地开始组织起伤员的救治,重新集结军队清点人数,偶尔有人经过营帐前时,扫来的也是平静的眼神。
剩下的军队,从亚人和人类基本一三开,已经变为了一二开,尽管魔兽损失惨重,但毕竟亚人本身冲锋在前者较少,如今的战损比也是合情合理。
格拉里夫的野心昭然若揭。
但他并没有很明显地夺权,一方面,现在的战局情况,连他也并无信心真能承担责任,而现在的损失和士气似乎都还不到撤退能叫唯一选择的时候,另一方面,若身为主帅,再令亚人按兵不动便多少有些丧失威信了,可能不得不承担一些人员损失。
再说,与其自己夺权,眼前的精灵女王,不更是个承认自己的好人选,比起自己篡权,当然是被迫推上去更名正言顺。
“……剩下的军队我来指挥。”
“什么?”
年轻的亚人之王眼中的惊讶几乎化为实质,他手中的铁棒不由得撞在了桌子的一脚,发出刺耳响声……很快,格拉里夫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重新以诚恳却又试探的语气开口:
“伟大的森之女王,我并非质疑您的能力,但……据我所知,精灵在近数百年来一直和其他种族保持着相当距离,甚至一直被作为掳掠的对象,你们是爱好和平的种族,因此才被奸人惦记,可那卑劣的古雷德之蛇又何尝不是奸敌呢?我想,没有人会擅长所有事。”
“精灵一族的保守的确是天性所致,但更多则是因为我们稀少的数量和曾经鼹鼠村的那一次灾难,”
伊芙平静对上亚人之王那一对富有野心的橘黄竖瞳,湛蓝的眼有如平静的湖水:
“何况我想您应该明白入侵我们的敌人没有一次不是以数倍之众对我们展开猎杀的,而在近年,自林恩从王国回归,我们再也没有被掳掠过,甚至令那些可鄙的盗猎者们彻底从王国中消失了。”
“我以为游击战的确是一种艺术,只是,女王,久经沙场的士兵不一定是精锐的士兵,善于埋伏者,并不一定是对垒上的勇士。”
“格拉里夫殿下。”
精灵女王念着面前人的名字:
“瑞维恩之乱您在现场,我的子民曾和你的子民交战,也曾并肩作战过,您当时……”
亚人之王的表情逐渐变得难堪起来,他撇过头,有些心烦意乱地梳着自己的羽毛,是,瑞维恩一战,他作为首相的子嗣自然是有参与战争,而先前他的部队也频繁与精灵一族交战过……基本都以失败告终。
伊芙语气柔和下来,精灵女王有着一副好嗓音,只要稍微软和一点态度,便能发出哄孩子一般轻言细语的声调:
“我无意冒犯您,只是,现在的情况,我们也其实便是以少打多,并不能以这个理由否决……再说,现在情况危机,我想请您再去后方调遣一支队伍,最好是以飞行魔兽为主的大批量队伍。”
“您有什么计划?”
精灵女王低声对他说出些话,亚人之王紧缩的眉头陡然一松。
“原来如此……是个我完全未想到的战术,您很富有想象力……我会听从你的指令的。”
说下这么一段话语后,那亚人之王便匆匆离去,空荡荡的营帐中又只剩下了伊芙一人。
精灵女王看着桌上沙盘,叹息一声。
“……也许,有一天,人类能摧毁太阳,可最小的灰尘……即便是世界亦无法将它化无。”
她把手按上那沙盘,看着上面被涂布的漆黑地面——那是以魔力具现化的被污染的土地,即便是精灵,在短暂时间内也难将其净化。
女王怜悯地抚摸着那些尘土,以及……上面标识的城镇。
“而这微小脆弱之物无处不在,构成一切,就如您一样……您还在看着这一切,对吗?”
然后,她对一片虚无提问着:
“您并没有提供帮助,您赐予的火焰亦不过是翻涌出的火苗,点燃在那被一时的光芒蒙蔽了双眼的可悲之人身上,而他的愚行是否有将您取悦?我们带来的这些兵……他们的来由并不令您满意。”
没有人回答。
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这营帐之中,连负责记录的书记官都已经离开了。
“而现在,在这战场,这法庭上,他们是否给予出了足以换得生存的答案?您的宽容给予了精灵们陪审团一般位置,让我们庇护一切愿庇护的人,可我们的双眼蒙蔽,神啊,我们并不一定能分辨是非。”
伊芙喃喃自语地盯着那些代表军队的旗帜,仿佛从那之上,看见了那众多混迹的军人,看见了他们一个个详细的面容。
最后,伊芙把视野挪到了现在自己所在的营地之处。
它正处在一片被污染的土地之上……被龙炎吞噬殆尽的土地。
“我会取代那个可怜人,他已因自己的好战与盲目付出了部分代价,愿恐惧会让他清醒,一切还未到需全然引导至灭亡的境地,无论何方。”
然后,她将那营帐上的旗帜缓缓举起,端到手心中。
然后一缕绿色的魔力浸染,那旗帜便被一层细小的绿意覆盖上,本来轻飘飘的触感,倒也增上了几丝重量。
女王沉默地看着下方一些零散的绿色旗帜,又吐出一口气,将旗帜重新放回原地。
而那黑色的魔力便突然消失了部分……这并不是伊芙所做的,而是有什么如绅士般挪开了那些肮脏的颜色。
“无论如何,您以人类的动乱证明了这次审判的部分合理,我愿为您利用,成为这舞台上一只翩翩然的棋子。”
精灵女王盯着那一缕让开的魔力,默然,用指尖又掠过一个个旗帜。
当她指尖触及之际,那些黑色魔力便让开,露出康然的大地……这难以对付的沉屙,就这样被轻易化解,像一场盛大的赦免。
但……
这一切代价会是什么?
“但这审判之位太重了,无论是对敌军,还是我们,当这一场结束之后,期望您将这一特权从我等卑微的侍奉者身上抽离……以及。”
精灵女王停住了指尖,慈悲的宽恕便也彻底停滞,仍处在淤泥中的军旗在漆黑颜色中显出衰败般的颜色,一点点往下淤陷下去。
现在,一切特权在她手中,命运亦为她所驱使。
但若有朝一日,恩消情散,那如今将一切赦免的权柄交予她者,是否又会将一切从她手中取去,随后将她,将那一切绿色的旗帜,一齐整整地推入淤泥里,重蹈那些可悲之人的覆辙?
“您已以仇恨与特权考验了我等,精灵一族仍未丢失理智,这个答案是否令您满意?”
伊芙得不出答案,便只能仰起头,向着无形的、无所不在的、那一高高在上的伟大之物询问。
她的声音近乎怯懦。
“……”
但仍没有得到任何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