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对方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就像是被问住了一样，与之相对，祂转而询问老元帅：
“你们的法律会如何处置这些？”
“首先，得看看他是什么异教徒，不过既然以人为祭品，那多半是我国也禁止的教派，邪教徒本身判5年徭役，然后是杀人和绑架，以他之前是否做出过该类型案件，按照总计罪行来判处刑罚，然后根据这一次表现，判处减刑或者假释，死刑犯判处缓刑，一套规章，功过相抵。”
“这会让他自己满意？”
“为何不？”
“那，”
神的声音几乎是失笑地泄露出来：
“这会让被害者一定满意吗？大多数？”
“……难道不行？”
“不。”
金黄的龙瞳眨了眨，很平静：
“至少不可能每次都如此，法律是维护生者的法律，不维护死者一方面是因为维护也基本无意义，他们失去的已经被夺去了，另一方面，死者无法发声，不是每一个法官都能像我一样真的找出人来问的。”
“既然如此，你有没有从冥幽中找到你杀死的那些人的灵魂……向他们一个个问询一番，让他们好好治治你的罪？”
“我就是因为问了死者所以才做了现在的事的。”
一切谈话取不了任何成效，贝尔留斯感觉自己的嗓子都快说哑了，却还是在不断滔滔不绝地说着，像是他曾经会嫌弃的那些文臣一样。
武力上面的一切尝试都失败了，他只能靠这样无赖般地拖延着时间……可拖延又能等到什么呢？
最后的，他寄予希望的黑公爵，倒在了他之前，古雷德的标志，似乎也早在军人死去之前倒下了。
现在，龙炎笼罩着一切，仿佛结局还未分。
外面的军人们还在不断搏杀吧，处于对他，出于对爱德华的信任，而老元帅似乎胡搅蛮缠的话语也在延续着他们的幻想，仿佛，他们眼中作为希望的这两人正在与那神明缠斗……
而不是如纸张一样轻易死去。
“贝尔留斯，你认为认为那些兵，那些站在你身后的军人是可以说动的吗？”
神一直观看着他的挣扎，像看着一名可笑的弄臣……又好像，出于慈悲，而未打扰他所营造的这一片片梦境。
但终究是要到决断是时间了。
“或者，让我表达的意思再清晰一些，你认为他们有必要和你一样保持忠诚直到死去吗？哪怕，这一切几乎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哪怕，他们自己并不一定这么想？”
一阵呼气的声音从火焰中来，此刻夜色已逐渐浓重，天空昏暗，似要下雨。
火影越发模糊，显出不真实的斑驳来。
“艾维尔塔的昏君已经死去，有人要来了，我不能在这逗留太久，但你应该得到一个正式决定的机会。”
一滴滴来自古雷德一方的阴霾涌向老人的头顶，撒下辅助的毒雨，将他的军装淋得湿透。
火焰淡了。
“失去了公爵，我的元帅之位已然无实际意义。”
雨滴落在布满裂纹的土地上，像是一次又一次敲打着什么——贝尔留斯从中听到的是丧钟。
老人几乎有些发愣地杵着自己的长戟，仰头，凝视着那夜空，凝视着被硝烟弥漫的云层，呢喃：
“我不能帮他们做这个决定……哪怕我还是元帅的时候，我能做的本来也是杀掉叛军，但我会比他们先死。”
“这就是你的答案了吗？也许考虑一下，你还能潜伏在我手下，保存一枚种子，等有朝一日我离开或者其他什么意外的时候，卷土重来。
“一次屈服将降低底线……除非立刻可以杀了你，不然，我将与古雷德一起存亡。”
老元帅发出一声嘲笑，声音像是嘶哑的夜鹰，他的胡须沾满了灰尘和雨，笑的时候颤抖着，雨便从胡须尖端滴落：
“如果我加入你，那我就不再是我……伊泽德拉，不可名状的神，你所能得到的，绝非你所希冀，而你所想要的，在龙炎之下，只会燃烧至最后一粒灰烬……”
“……”
神沉默了，老元帅笑得更大声。
“林恩的孩子怎么样？你真该见见那个老家伙……要是他在，你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取胜，而我居然会怀疑他留下子嗣的品性……哈，我输给他这么多次还不长记性!”
“我听见你们说这个人很多很多次了。”
火焰一边发出平淡声音，一边一点一点聚集，变为一道庞大至令人畏惧的虚影：
“简直比听到你们说我的次数还多……告诉我，那是个怎么样的人？”
“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混账……有着一把剑，还有一把长枪，浑身沾满了森林和马匹的气息，脚上永远有淤泥……到死都钓不上来一条大鱼的大倒霉蛋!”
朝着那身影，老元帅举起长戟，他修长的手臂将兵器挥舞若身躯的延伸，斗篷飘扬若一面沉沉的黑旗，苍白发丝飘动，掩盖住老人沧桑的面容，只露出一双坚毅的鹰瞳。
一道漂亮的枪花，聚集了一切魔素与技艺，比起黑公爵全凭魔力的虚浮，这一戟有着的是无数战场上的承载。
一点点屈膝，一瞬间奔驰……一次彻彻底底义无反顾的冲锋，本该属于军阵打头，现在仅剩一人。
贝尔留斯向火奔去……
而那之后。
世界上再无这么一个人。
……火熄了。
……
远方才的硝烟一点点消失了。
天空之主屹立于云端，本来疾驰的速度稍稍停歇，他从风中嗅到了一丝浑浊的毒气，这让他有些皱眉，但其中还有一丝淡淡的草药香。
风在呜咽，有什么事发生了，暴风雨之主问着涌来的乌云，随后沉默地将手捂在了自己胸口，算是一场简单的默哀。
“奴隶主的祖先也会悲哀吗？”
在他对面逐渐显出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
那是一名有着苍白长发的少女，衣着单薄，仅套一件丝绸制的祭司长袍……明亮的金黄龙瞳静静向下眺望着，比天上的星辰更加闪耀深邃。
“灭世者，你是来亲自迎接我的吗？”
天空与暴风雨之主看着面前来者，不算意外地开口：
“这样是否可以算是，我的实力得到了你的承认。”
“你的确比我刚刚杀死的人实力都强一些，一个真真正正的实践家与天才，不计一切代价地探索未知……但比起爱德华，你当真能做到那一切。”
“我嗅到了一些令人不快的气息，它来自你所说的那人。”
“是。”
天上依然滴落着雨滴，仿佛这颗星球在为刚刚发生的大战而哭泣，白发少女——伊泽德拉沐浴在雨中，但每一滴清冷的雨在触碰到她身躯前，就被火焰如油般轻易点燃了，乍一看去，好似她身边包裹着一丝幽幽的薄幕。
伊泽德拉打着赤足，露出了如蛇般长尾，却并未露出龙角，她淡淡朝也静静悬浮着的天空之主一瞥，缓缓转过身。
“所谓良药与毒素分毫之差，一旦走极端，便多半落入后者，灵药之乡的公爵为他自己选定了命运……但也和他的忠心者一起，捍卫了百草之国最后的尊严，我已经从他们身上取走应当取走的代价，而他们想要种下的种子，也已经种下。”
“我不知道前因后果。”
魔法师说：
“总之，我是来杀你或者被杀的。”
“很直接的表述，但是，有些时候又过于繁琐了，你的后辈听不懂你直接的表述，把它理解成了娓娓动听的谜语。”
随着奥罗的话语，本来已经步入暮夜的天空闪烁起一道道光芒——那不属于白昼，而是雷电撕裂夜空时所泄露的天光。
苍白之神凝视着这天光，平静开口评价着：
“就像一些古人，当他们第一眼看见雷电时，便惊慌失措，把它解释成天神的惩戒，实际上只是一些能量，一些现象，一些魔力……但无论如何，那群烂肉，他们是继承了你过于狂热的所谓科研精神和蔑视一切生命的精神才走到这里，我知道你会来，且本来就只将你视为艾维尔塔的代表。”
祂说着群尸诸王时，双目漫不经心，虚浮如火影，丝毫不像是讨论一个确切的人物，而当讨论到奥罗的时候，苍白之神的眼终于弥漫起一些凝实的冰冷。
火焰燃烧，刺痛了奥罗的眼睛，经验丰富的传奇魔法师一眼就能看出自己面临的是怎样一个可怕的敌人……
他因此兴奋起来。
“这不是我第一次跟你打了，但上次，和我动手的并不是你……甚至连我现在的意识也让我困惑，魔力应该是物质的，因此当我死去，人死灯灭，仅存的灵魂也早已随时间而磨损，但，你如何将我真正唤醒到今世？”
“就是这种态度，不过，你可比你的后辈要公平许多，你是货真价实不把连带着你自己的任何东西当必要啊，奥罗·安里米特·伊斯普罗。”
这话里有些嘲弄，不过法师对于有才之人一向格外耐心。
他不是没有进行过灵魂方面研究，也不是没有在大浮士德阶梯的宝库中找到过这方面研究，但……唤醒一个不知道多少年就消失的灵魂？只靠一丝记忆残影？绝无可能。
他不是因为这个可以帮助上自己而感到好奇，他只是单纯好奇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