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曼抬头，凝视着这位长着长山羊须的精灵，而后者若无其事，只是捋着胡子，像是捋着一丝丰满的稻穗。
“森月骑士，林恩·卡索欧，卡索欧是他母亲的名字，来自精灵，布莱克是他父亲的名字……但绝非什么荣耀，那人甚至没有在他算是长寿的生命之中留下一丝痕迹，何况以那孩子回来时的伤痕累累……一开始，一切人都只以为他是个平凡的半精灵，后来又认为他是个精灵的叛徒，或者忍辱负重的复仇者。”
精灵纤长的手指轻轻夹过这书本单薄的书页，停在那英俊而年轻的骑士父母名上不祥二字的旁边，他说的许多内容，这书上并未有过。
比起这些细枝末节，宫廷作家显然更擅长对于荣耀的描写——这并非一种贬低，尽管已经采用了比较公务的一种描述，但触目看去，此人一生轨迹宛如一篇不朽的史诗，晃眼一扫，竟看不到一笔败绩。
“当然，拿他来形容莫提法斯……哼，有点过于褒奖那个国家了，王国光鲜亮丽之下，腐朽疮痍遍地，世人只知俄瑞安迪治理有方，平静稳妥，却未看见他对军队的打压和权力的更进一步僵化，可以说，在先代王国统治者的治理下，他所采用的方式无疑是对王室最好的，但若不是林恩的出现，古雷德不会变得急切，王国则只会变成一头更为肥硕的肥羊。”
先王统治早年时期，也是莫提法斯教会与王室联合最紧密时期，一度削弱军队，加强君权神授之名，为的就是弥补一点点因为发展而丢失的王权。
而在中晚期，当时还是王子的德拉奥略却呈现出了与他父亲几乎截然相反的战略，无论是增强了冒险者协会的建立还是惩治腐朽的教会，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反而是削弱王室权力的，只是由于德拉奥略的个人能力，无人生出反叛之心。
而这一切的改变和林恩都脱不了关系，一方面，是他在前线的活动为王国重新激起了不败的意志，另外一方面，作为半精灵的他虽然经常被教会拉拢，实际上却并不怎么喜欢教会。
这其实一度令比较依靠教会的俄瑞安迪王不太愿重用这位生性不羁的将军，某种意义上，也是林恩一生实际上都并未真正挂上元帅头衔的原因。
但最后，教会终究的不臣之心、德拉奥略的选择、以及林恩最终呈现出的毫无野心还是打动了他，让这位虽然力求安稳却依然心系国家的君王选择了林恩的道路。
“他一开始加入人类国家的时候，我们这边是有些困惑的，想想，一个曾经瘦骨嶙峋的孩子，母亲被那个种族所迫害至死，父亲不管不顾，由着我们才一点点养大，而当他羽翼渐丰之际，却选择了远走彼方……你想，一般来说，这样是不是个白眼狼？”
莱特也不翻页，只是语气微微一冷，盯着诺曼的眼。
在被逼迫到森林之后，精灵对人类不是毫无怨恨的。
只是，实在惹不起而已，在一段非常非常漫长的时间内，精灵可以说是像一种珍稀动物一样被放养在森林之中，如果人类真要赶尽杀绝，他们可以说一点反击力量都没有。
而在大部分如此漫长时间之中，都是伊芙一人艰难地带领着迷茫的精灵求生，昔日辉煌对她来说还残余着童年朦胧的残影……但真正浸泡起人生的，却是苦难与拘束的现实。
艾维尔塔的流浪者为高塔塌陷而悲哭，他们的哭声不及当年被赶尽杀绝的精灵们万分之一。
“……但他还是去了，没有一丝报仇的意思，甚至当国王发现了他半精灵的身份时也是如此 我们为此伤心欲绝，开始思考起为何所有的半精灵竟都是如此德性……一开始，他也并不好过，连一些人类也歧视他，把他看做没有父母的杂种，抢夺他的功劳，霸占他的位置……但很快他就表明了他为何能在那个位置上——因为其他人做不到。”
莱特把手指放在了书页上，林恩过于辉煌的战绩之上。
若是其他人被冠上如此多荣誉，恐怕直接会被怀疑造假，但只要把“这是森月骑士的功绩”这句话一放出去，所有的质疑便会迎刃而解，即便时间终于将自由的骑士归于了尘土，他的丰碑也无人忘记。
“有人将他安置在十死无生的位置，敌人便得知了何为十死无生，有人将他从合理位置调转，被调来的人便表明了此处也并非所有人都合理，但当他们企图将一切失败怪罪在他身上的时候 他却又偏偏能极盛大地将不合理位置变为合理的……森林之子比起人类要灵活，诺曼，我们的和平并非来自于弱小，但的确不适合战争，而林恩的混血也许解决了这一点。”
精灵轻轻翻了一页，把战绩抛在脑后，现在浮现而出的是其晋升的经历。
真奇怪，诺曼想。
如果按照一直以来描述的状况，林恩和他，应该是非常亲近的关系 但现在看着这些丰功伟业的历史，一枚枚荣耀至极的勋章……他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血、沙、战争的火焰与灰烬，如果你还记得的话，他的称号叫做森月骑士，对于莫提法斯来说，骑士这个名号并不少见，但是，冠以如此富有林荫的名字却是少见的，叶与月都太柔和了，无法在尘埃遍地的战场生存，与之相比，灰烬、烈火、以及钢铁才是他们更为喜爱起的名字。”
说到心里，莱特平静抬头。
精灵的眼倒映出少年异常的外表：
“诺曼，你一定是莫提法斯人，你身上的铁气只有他们才具有，你的一切气质都跟他们很相似……”
“也许出身如此，但他们已经将我抛弃，而如今更称我为叛徒。”
“叛徒。”
精灵眨眼，忽然有些古怪地笑了一下：
“你是吗？或者不是吗？”
“……”
精灵一族对于诺曼从来都是十分友善的。
尽管那些如百灵鸟一般巧舌的吟游诗人并不缺于辛辣的讽刺，但在此之前，他们从未将这锐利的刀具对准过诺曼。
“嗯……别在意，总之，他和莫提法斯其实有点格格不入，林恩的脾气里面有不少我们的影子，他潇洒、叛逆、天马行空又惊才绝艳，于是许多次有人想要置他于死地，为此不惜损害自己的国家，甚至找上了我们来……也真是蠢得没有药医。”
“精灵不接受半精灵，但也不会伤害自己的同胞。”
“……是啊，曾经，我们的标准仅此而已，我们自认自顾不暇，冷冷旁观便已是对于被玷污者的最大恩赐，但他改变了这一切。”
莱特沉默了一下，然后继续往下说：
“他走是有精灵这边的原因的，我那时也赶他了。”
“是吗。”
“哼，你小子语气和他一模一样，你两都是打死不喜欢后悔的家伙，罢了，总之做都做了是吧？无论如何，我们拒绝了那群白痴的要求，还把这事直接告诉了林恩，可那小子却一点要跑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开始越来越积极的要成什么高官……哎，我们那时候也骂他，说他鬼迷了心窍。”
山羊胡精灵叹息着，而诺曼却十足平静。
“我大概能明白当年他都心思。”
少年开口：
“那些人类能因为他找上你们，重要的不是他，而是人类能轻易找到你们本身，你们的命运那时是紧攥在人类手中的，无论是古雷德还是莫提法斯，只要他们一方胜利，等待你们的只会是灭顶之灾。”
公国绝不能赢。
乐于开辟毒草之森的公国人，在一点一点蚕食掉王国的土地后，对于精灵们的价值，也一定会压榨得一干而尽。
王国也不能赢得太彻底。
只有鼎立，只有让两方平衡，始终让双方精力全部投入彼此当中，两方才能忽略其他国家，森眠乡才有喘息的空隙。
林恩·卡索欧的胜利是他精确控制的。
“是……现在看来的确如此，作为区区一名将军，他竟然利用军事控制了世界的发展……公国人在他当将军的时候连深入一点王国领土抢占肥沃资源都不敢，但似乎也没太大损伤，而王国偏安一隅，配合着俄瑞安迪王的统治……我们有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安稳期。”
莱特一边呢喃着，一边又翻了一页：
“但这一切忽然有了变化，你知道是因为谁吗？”
“……德拉奥略王？”
“对。”
精灵打了个响指，在寂静的图书馆中显得十分清脆响亮：
“德拉奥略，林恩的第一个学生，那个王子的成长速度比他预计得要快了太多，林恩本来维持的只是稳定，但有了德拉奥略，这种稳定在留给精灵发展的同时，却也让王子快速成长了起来，他很快发现这个人会带领着王国走向一个新的未来……一个也许他也无法料想到的未来。”
“德拉奥略……”
脑中浮现出一个模模糊糊的面容，在诺曼印象中，那是一个头顶王冠，威严却又温和的年轻人。
“那为什么你不觉得他更能代表莫提法斯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