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特用手指敲着书桌,然后忽然抬眼。
“好了,我们的话题似乎也进行得差不多了?”
精灵依然是那副笑吟吟的表情,并不站起身来,直接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你肚子饿了吗?今天为了庆祝你回来,他们准备的东西可不少,好好享受一下吧。”
该说的已经说完了。
所以宴席已尽,少年也站起身,凝视着这位在众精灵中有些奇怪的长辈,然后缓缓离去。
图书馆依然平静。
“……我在你们眼中是这么可怕的形象吗?”
“也许不是我们。”
听到那虚无中传来声音时,他的一切动作都顿住了。
尽管在说出那些话时便已经开始料想到了未来,尽管似乎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尽管已经发下死也不足为奇的誓言……但,当真正直面那精灵血脉中无比信仰的存在之际,莱特还是感觉自己的手在发抖,血在发烫。
他缓缓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像是将要凝望太阳一样把头抬起……但视野中一切一无所获、一无所获,他唯一看得见的就是那些同仁——他做的事情他们中大多数都毫无知晓。
“而是我,伟大的自然之神,我的行为仅仅代表我个人,在您做任何决定之前,请允许我将我自己和精灵一族分割……因在精灵之外,我也是林恩最好的朋友,我无法忍受他的名字被他的孩子所遗忘,为此做出愚蠢决定也在所不惜。”
“不,不是你。”
声音缓缓落下,像阳光温和撒落在森林的枝叶间,那声音中毫无敌意:
“甚至也许只没有你,莱特,所有精灵中,你只是唯一一个能勇敢到直接表露出对我不满的那个而已,而不是唯一一个心生怨愤者。”
“精灵怎么会向您生出什么怨愤?大人,请不要认为我们在狡辩,我们是真的不会生出这般的情绪,恶意对于我们来说太过无聊又沉重,还不如摘下一枚果实。”
“也许吧。”
那声音并没有进一步反驳他,而莱特也知道自己所言非虚。
“你们感到的比起怨愤,更多的是疏远和不解,而最恐惧我的只有一个人……伊芙·法尔蕊门,有一天,森之女王会离开我,就如一颗果实终于成熟而掉下枝梢一样。”
“……精灵是一个古老的种族,神明,我们的记忆比起其他一切种族都漫长,漫长得可以说是一段历史,但即便如此,您对于我们来说也不过是一个传说中的人物,一个不真实的符号。”
而这一切虚无忽然被赋予了实际的意义。
这对于精灵来说是一种极度陌生的经历。
就如龙神如今对于他们本身一样陌生。
“当我们面临灭族之灾的时候,站出来的是伊芙……我知道在过去似乎您也做过为我们报仇之事,而如今,您也在为我们死去的同胞进行着报复,但这不一样,而给予我们稳定的是林恩,给予我们一些陪伴的甚至是王国或公国的一些吟游诗人,侵略和骚扰我们的是蛇鼠乡和艾维尔塔的人……我们的记忆在您沉睡之后,从始至终,几乎无法和您达成什么联系。”
“而当你们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并未出现,你们的祈祷没有得到过哪怕一丝的回应,你们也并不依靠着对我的信仰而活……精灵们,你们已经成了一支独立的种族,对突然返回的独裁者充满了畏惧。”
神的话比起他还要不加掩饰,让莱特有些紧张地蜷缩起了手指。
他把眼一点点低下,就像应当的一样——信徒是不能直视神明的视线的,至少在王国那群狂信徒是如此说的。
真奇妙啊,曾经最敬仰龙神的精灵一族,现在却需要借鉴人类帝国里的那些教会,笨拙地恢复一些远古的礼仪……如果那真的是精灵们所为,而不是人类的画蛇添足的话。
但,即便是精灵,在如此久远的时间又要如何去分辨那一切呢?
“哎。”
他听到一声叹息,有些无奈:
“你刚刚的无畏去什么地方了?我还是喜爱那副神情一点,精灵,我亲爱的孩子和朋友们,我一直在等着你们不敬我的这一天,可却不想你们取而代之的是惧我。”
落下这一句后,那声音翩然而去,莱特只觉一阵恍惚,他摇摇头,把刚刚一切强行压抑进脑海深处,然后看向四周。
自然之子们依然建设着这崭新的图书馆,对刚刚的事,却是一无所知了。
……
“古雷德的全国都被占领了。”
一杯极烈的酒带着一丝火焰被端上桌来,被一只粗糙的手直接一把抓住:
“我们在那里的老鼠全都失去了消息,一点油水也没趁机分到……哼,无能的黑公爵!不,无能的鼠辈!就凭那种表现,我都不知道他怎么跟德拉奥略打那么久的。”
“冷静,老大,我们不是把大多数筹码都压在了德拉奥略王身上吗?”
“……是这样,不过,我可不觉得他是个愿意把这里全手全**给我的人。”
脏乱的街道,泛滥的管道,一切污秽与龌龊聚集之所……犯罪之国,蛇鼠乡。
此刻,在一处稍微正常一点的房屋中,这一片区域暂时的老大正与他一看便居心叵测的手下们商议着近段时间发生的情况,在他们议论的桌子旁,有几个巨大的铁笼,里面几个身穿常服的成年人正恐惧地抓着铁栏,在几个看守的刀下瑟瑟发抖着。
“碰。”
太过拥挤,一个妇女一不小心撞到了铁栏,发出一阵巨大的响声,让现场所有人都瑟缩了一下。
领头那喝着“烧酒”的中年人猛拍了一下桌,拿着那把沾着黑色血污的刀站了起来。
“老大!”
一个尖嘴猴腮的人眯着眼,钻到前面去:
“不行啊老大,王国那边可是会清点人数的……咱们要是不处理好就杀了,会惹出大麻烦的。”
“可笑……老子杀人居然还要守法了?狗曰的德拉奥略……对自己国家的叛徒,管那么多脑子被驴踢了吧……”
虽然话说得很凶,但当听到清点二字时,那人的神情明显微微焉了一点,接着嘀咕着把刀重新放到身边,缓缓坐了回去。
“现在怎么办?缺了埃尔斯那笔货,别说其他人了,我自己都得被憋得要死,可这世上除了古雷德,还有什么地方能造出纯度那么高的货?王国那边又不准我们碰那些货……”
“老大,不必担心。”
那尖嘴猴腮的属下眼睛咕溜溜地转着,像是一只阴险狡诈的老鼠,接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丝胸有成竹的微笑:
“莫提法斯的货咱们不能动,但过一小会儿,咱们肯定能找到一大堆古雷德的货,然后卖到莫提法斯去,要知道,没有了公国,王国那边的仗只会越来越大,咱们自己也能生产点纯度比较低的货嘛,打起仗来,卖到军队里面去,肯定有得是人买。”
“……嘿,确实。”
为首那人脸上也逐渐浮现起一丝笑意,就在他似乎心满意足地想要宣布散会的时候,一个看起来有些阴沉、戴着兜帽的手下却在此时发声了:
“如果龙神国度打过来了怎么办?”
他这话一出来,所有罪犯都把视线转过来死死盯着他,但他却无动于衷。
“公国是所有国家里面实力最昌盛的,即便是打入侵战打败了,也依然如此,公国这次失败,据说是龙神亲临现场,祂抵达跟公国沦陷还没差到半个小时……如果龙神国度把王国也消灭了,最后直接打过来了怎么办?”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
为首男子有些粗声粗气地说:
“再说,公国的失败莫名其妙,谁知道是怎么回事,从之前打王国,就一直是这个鸟样子了,说不定所谓的实力强只是虚名,别说些有的没的。”
“再说了,咱们这里又不是第一次被大国剿灭了,蛇鼠乡的情况,难道你还不知道吗?咱们这个地方,要消灭也只能消灭那几个最领头的人物,剩下的就算那些国家留下个管理的又怎么样?还不是让我们自己过自己的,不过是换个控制的名头罢了。”
尖耳猴腮的人也不屑地如是说,他说的这些在历史上曾无数次重演过。
无论是莫提法斯还是古雷德甚至瑞维恩抖曾试图插手过蛇鼠乡,他们的战乱将成为这一处可笑国家悲惨的一部分。
“但是我觉得这一次不太一样。”
那人缓缓摇头:
“王国和公国的剑可以杀死这里的人,却根治不了此处的混乱和他们自己也有的蛇鼠乡的一部分……但,龙神国度,我感觉得到那个地方的异常,那里的很多人都好像在人性中缺了一部分一样。”
“要灭绝蛇鼠乡,除非灭绝人性。”
尖嘴猴腮者依然轻蔑:
“而这一点,即便是狂热的信徒,也无法做到。”
“现在没什么要紧事,那就散会,把那些白痴安排下去吧,德拉奥略告诉我们除了杀死他们以外,他们的命运随我们处置……当他们从莫提法斯偷渡出来的时候,就该想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