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及嘴也是真的讨人嫌啊。”
伊泽扶额，微微叹了一口气：
“如果我没记错你生前好像没老婆吧，明明被很多人追来着……话说你怎么把那么多小姑娘骗到手的？”
“你问我我咋知道，问她们去啊。”
说得有道理，白发少女轻笑着摇摇头，然后忽然伸出手。
整个星空都随她这一伸手而变化，群星运动的轨迹陡然加速，本来由于遥远而看似亘古不变的星空忽然以极快的速度将一切变化展现，就像这一切并非真实，而是用以观测而模拟的一处立体星象仪一般。
但林恩知晓这一切绝非虚假，刚才他挑动的群星，刚才围攻他的陨石群……以及……
“原来如此。”
老人伸出手，看着自己身躯同时的变化，抬起下巴，充满傲慢与不屑地向着那天上神明冷哼：
“所以，你是承认你在武力与智慧上都不及我，才出此下策吧。”
“不不不，我这叫对症下药，恰恰证明了我智慧非凡且了解诺曼之深远。”
“真犟嘴，对着你的岳父，你就不能让让我吗？”
“我可一点不喜欢输。”
本就如树皮般皱纹丛生的手背如失水般一点点在变得更加干涸，于是将细密布落的静脉与肌理更加深刻地勾勒而出，笔直的身躯也一点点佝偻，原本傲气又清澈的双眸一丝丝染上浑浊。
即便是神的傲慢亦无法压倒林恩·卡索欧，即便是群星也不可撼动他的意志与剑，但，唯有一个永恒的敌人，已经打败过一次他，将他从生者的世界剥离而去，点点泯灭。
那就是……
时间。
“人的寿命可真是个累赘啊。”
即便佝偻，依然竭力站直着自己的身躯，即便已经耳聋眼花到有些丑陋的境地，那老人脸上仍是那副轻狂的微笑。
他以嘶哑到近乎难以辨认的声调呢喃着：
“让所爱的人承受伤痛，让旅途不得不停步，让钢铁锈蚀……以及现在，让我只能在这和你争斗。”
“那反而言之呢？林恩·卡索欧，看着所爱的人一个个离去，熟悉的环境永久不复，不敢对任何东西具有执念，因为知晓对方必然的短暂？”
天上神明亦不再攻击，而是静静与在群星之间，一点点腐朽的老人对话着：
“而且，永无尽头。”
“我不知道，你觉得呢？”
“嘛，其实这个说法我看不太对，至少只要永生者仍存在，世界本身就存在，过去所熟悉的一切某种意义上只是始终陪伴在你身边的世界不同的面貌和结构，比起虚无主义，我更倾向于热爱整个世界。”
“滥情的家伙……”
这话多少有些无赖，于是老人也便笑起来，接着便咳嗽了两声，手中的剑跌落下来，变成铁锈，比这苍老的半精灵早一步死去。
而那老人也一点点佝偻下身躯，那被浑浊覆盖的双眸却忽然回光返照般恢复了一丝光芒。
“伊泽德拉，我曾经和你有着同样的心态，即便我当真没有你那般能力，但这绝不是我没有把事情做绝的原因……精灵、人类，以及其他一切种族，都有善恶，如果要找缺点，都有万劫不复的理由……如果是对方犯下罪行的当场，我会毫不犹豫地拼尽一生来将他们覆灭……但……咳咳，现在，岁月不曾把他们的罪行冲去，但问题在于责任和罪名的归属，如果我杀掉那些人类，精灵又会变成什么样呢？会有吹捧我的人如你的那些偏执信徒么？他们是否又会为我的名义来作恶？如果按照有罪则全族皆死的因素来办事，世界上没有哪个不该死的人!”
“我明白。”
“……真可悲，精灵和人类的矛盾和人的兔子的唯一区别就是长得更相似，我们不是一个种族，但即便是一个种族的人类也分裂成了多少块啊……我在漫长的战争中唯一学到的就是战争只是靠死亡和消耗来解决需求，获得的一切中只会有更多矛盾产生……即便是，胜利。”
“其实不太恰当，人类和精灵之间可以通婚足以证明你们是同一祖先、或者说实际上的确是，毕竟我一眼看着你两从同一种猴儿不同进化的，我更倾向于不同属同科物种的竞争关系。”
“……咳啊，你在说啥？别说我听不清，听清我也……听不懂……”
“好吧。”
老人一点点跪了下去，而上面的神则一点点降落下来，无奈地耸耸肩，像个普通的人类一样表达着自己的情绪：
“简单说，你说的话我都明白，但也许当真如你们人类设想，长生和孤种会让人变得自私，所以我只是单纯靠自己喜好决定你们的命运。”
“……”
“毕竟我也没有一个群体道德可以当规范参考？至于现在，我亲爱的岳父……”
白发少女在群星之间缓缓落下，在已经低下头去的苍老骑士面前，单手扶肩，然后，平静鞠了一躬，以标准的骑士葬礼礼仪向那老人行礼。
一切颤动的群星此刻又缓慢下来，就如一场不息的舞会此刻突然寂静，为一位伟大人物的失去进行着默哀。
“晚安。”
咻!
话音未落，一道银芒忽然乍现，穿透了伊泽的左肩，使这群星中燃起无数金黄的火焰，那白发少女歪头，没有生气，没有愤怒，而是以一种有些奇特的笑容，好奇地看着面前突然发难的装死者。
那佝偻老人发出轻浅的笑声，声音浑浊得难以听清，他似乎说了什么，却难以分辨了，在刺出这一剑之后，被刺穿而渗透出的龙炎腐蚀了那银芒，燃却他轮廓，然后一点点，将那狂妄又傲慢的笑容蚕食。
直到最后一刻，骑士仍傲慢笑着。
森月将军林恩·卡索欧·布莱克。
未败于时间，亦未败于神明。
……
“嗯？”
面前一直风轻云淡的白发少女忽然挪了一下头，这是至今为止，她第一次大规模挪动身体部位。
“嗯……真的有人来了。”
像是在跟面前人讲解发生了什么一样，伊泽德拉一边又轻易接下诺曼的一剑，一边缓缓挪动着步子，表情有些漫不经心地向着朝莫提法斯最近的方向走去。
白发少女步子走得轻松而悠然，不像是在进行一场生死决斗，倒更像是昔日随他一起在街头散步的模样。
说实话，这模样可比什么挑衅抖更让诺曼感到屈辱，不过他可不愿露出什么屈辱模样来取悦面前这神明……但，或许他更不希望她这样直接走向那明显是人类要赶来的方向吧。
“你在做什么？”
所以他一剑刺去，像是提醒自己的舞伴这一场剑锋的舞蹈仍在继续：
“战斗的时候可不能分心啊，或者，我让你厌倦了？”
“啊哈，也许不算，但还没有好到让我觉得就这样也可以，”
她转过头来，眼睛并不眯起地露出一丝笑容，这笑容总是莫名能凸显出她非人的一方特质的：
“我做交易可都是明码标价啊，但是，诺曼，你怎么每一次和我打交道都不愿意看清价格标签再做呢，”
“……”
诺曼缓缓收敛起了脸上的微笑，接着，他手上的攻势忽然变得更加犀利了，若说之前他的战斗多少还有些人形的话，现在便完全丢弃了所谓的优雅，改为了怪物才会使用的那一种攻势。
生物害怕受伤、生物需要维持身体机能、生物知晓死亡会中断一切行动……但怪物不会。
而至今为止，最接近怪物战斗形式的家伙，是谁？
“咔!”
“哇。”
苍白神明难得漏出了小小惊呼，她一把抓住骑士的手臂，然后将其拎在手中端详……而这端详期间，那只断臂又向她刺来了一道攻击：
“你学什么不好学蒲克的那几招，这家伙的战斗方式是我看着都得摇头的，太豁的出去完全不是把自己当人的样子……你也终于放弃当人了？”
“当不当人我本来就无所谓，不过毕竟我的根是从人类开始生长的，不是吗？”
“当然不是啦，你跟我都是从最基本的粒子开始生长的，这可比人类的根要基本多啦。”
“这个时候就搬出这种混淆的统一论了呢。”
伊泽德拉似乎终于被点燃一丝兴趣一样笑嘻嘻地开口，而诺曼则毫不犹豫地继续展开了攻势，那只断手已经被一点点分解后回归他身躯了，而至于剑，也不过是把他制作的铁剑，再不是什么神兵利器。
话说他如果把自己大卸八块之后抛到四面八方会怎么传送？
在提出这个奇怪设想的当场，诺曼就进行了一番实验，而被这样可怕攻势所阻拦的白发少女也微微皱了一下眉。
“诺曼，战斗可不是单纯折腾……咳……”
她本来是以有些无奈乃至于冷漠的语气说这句话的，但下一秒，这一直表现出所向披靡的神明忽然咳嗽了一声，然后左肩忽然溢出一大股金色的液态火焰。
……发生了什么？
“机会……”
担忧比机遇的嗅觉稍晚一步，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诺曼已经先一步伸出手去，然后一剑又刺向那骄傲的苍白神明……只是，这铁剑终究是溶解了。
白发少女嘴角一点点淌下游丝般的金黄血液，这丝伤痕，却似乎反而令她本就惊艳的面容更显出一丝凄美，只是那一双毫无情绪的金瞳，却并不能显出任何倔强支撑神色。
“啊，伊泽，啊，伊泽……你背叛了我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