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沉默了一下。
接着，他把手上的东西全都放置下去，微微叹了一口气。
“是啊。”
不过，只有能请进去的，才叫请君入瓮，不是吗？
……
索菲亚坐在自己的床头，一身玫瑰色的睡袍将其白皙身躯宽松包裹，望着天边熟悉又陌生的景色。
这里曾经是克雷斯一族的宅邸，后来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仿佛这个古老家族的荣耀也随着这一把火焰步入了终焉，但，终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月光从重建的宅邸窗户中泄露进来的光景很美，这名贵妇也便抬头去欣赏，而在她抬起头的一瞬间，一个人影幽幽出现在了房间角落。
索菲亚看到那黑影时并不意外。
“你来了。”
她轻轻捋了一下床上的被单，把坐姿端正了些许：
“我的小天才，我就知道这一切中会有你。”
“……我不明白您在说些什么，索菲亚·克雷斯女士，我是因为您所带来的筹码而前来拜见的，希望我们能立刻对双方的行动做一个有意义的计划，比如，关于如何对抗拜勒的恐怖统治，关于我们的合作和界限，关于此后你我势力之间的关系。”
那来人的声音十分沙哑，冷漠至极，索菲亚注视着那人陌生的面庞，却依然是那副平静的表情。
“你果然同时继承了我和你父亲的血统，”
贵妇呢喃着，要站起，似乎想要触碰一下来人，而对方却一点点往后退：
“马斯特里家族冷漠薄情，克雷斯家族圆滑多智，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即便是现在对着我，你也依然是这个态度。”
“女士，注意你的言行。”
“我是来跟我的儿子说话的，如果你不是，我没有必要跟你谈下去。”
神秘的学者一步步后退，贵妇却步步紧逼，直到两人面颊贴近，到了前者避无可避之际。
面目模糊的学者沉默了半晌，然后缓缓开口：
“我的确不是你的孩子，但是，我有关于他的线索。”
“哈……真的？那可真是值得。”
索菲亚用一种挑衅的语气说，然后立刻收回了手，似乎有些轻蔑地擦了一下自己指尖：
“也许的确吧，我不记得教授过我的孩子否认一个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事实……所以，你是为了那个魔导器来的？”
“是啊。”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但若说古雷德和神国最著名的魔导器，那果然是……”
“能承载黑龙魔力的发射器，是，就是它。”
贵妇坐回床上，然后从枕头下面轻巧地摆出几个魔导器，将其铺设在洁白的传单上，像随便丢出了几枚玫瑰花束。
她有些慵懒地用掌心按过这些魔导器的把柄，然后挑起其中一个，伸出那柔若无骨的手臂，将发射口从指尖延伸，对准了那神秘的学者，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小天才，”
她说：
“你有没有为自己来这里准备一些后招？”
“别这么叫我。”
来人先是冷冷抛出这么一句，然后转了话题：
“杀死我意味着你们和义军的彻底决裂，这并不划算，你们要什么作为交换？义军不会出卖自己的原则，你们的筹码，只能也换来我们的筹码。”
“非卖品，真奢侈啊……这样，”
索菲亚眯起眼，她笑起来像只艳丽又张扬的狐狸，饱含着算计与狡诈的侵略美：
“我希望你们立刻停止对于我们势力的攻击，然后，在城南正在兴建的火池旁边制造一场骚动，到时候，作为负责人，拜勒·冯·格雷斯的堂弟，卡玛·斯洛斯必然会抵达现场，我希望你们找个机会杀了他。”
“……这对于义军来说不是一个明智的判断，火池对于龙神国度的意义非同寻常，卡玛也不是所有官僚之中最昏庸的那一档人，而且他身居高位，是那一片街道的建设部长。”
学者以无比娴熟的话语一一揭露这说来轻松的活计中的重大风险：
“我们杀了他，一切仇恨都由我们背负，甚至引起那些信徒对于古雷德人更加的不满，而你们则可以趁虚而入，把自己的人推上高位，这些变化，不是区区一个魔导器可以抵消的。”
“啊哈，看看这个普普通通的不知名古雷德人都说了些什么，我们的资料居然向外敞露到这种地步了吗？”
索菲亚轻笑着，话语中满是嘲讽，不过她没有在无关的话题上花上太多时间：
“好吧，亲爱的，其实这里有个更好的主意——你们也许可以再派出一个人，然后充当起这个建筑部长的职责。”
“……你们要用我们的人来渗透你们的势力？”
神秘学者微微一怔，然后开口：
“但是，这样我们所派出的人的身份依然被你们所拿捏……如果是这样，这绝不算什么恩赐，反而又是一个工作。”
“但这个工作可以造福我们双方，不是吗？”
索菲亚把“枪”口稍抬，微笑地走近学者，缱绻地呢喃着：
“而且……要解决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不是吗？”
“……”
“克雷斯一族陷入困境无非是缺乏了一个真正身居高位的族人，就像拜勒对格雷斯一样，现在，那个庸才的表现早已激发起了许多人的不满……他们武将总是这样，夸耀着粗蛮与暴力，只在衣服上贴起几块玉石，就以为自己也已抵达了我们地方，但是……我的小天才，你明白的，军方不过是贵族们的工具，只是用来割下果实的镰刀，我们身体中流淌的血与他们本就不同，我们，生来，就是统治者。”
贵妇把学者的脸摆正，仔细注视着，眼神这时才挑起一丝惊讶。
“你的伪装……比我想的还好。”
“……你们这样折腾，伊泽德拉都不管的吗？”
“神？”
贵妇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明显有一丝轻佻，漫不经心地答着：
“我不知道，不过自从祂在王国那边似乎做了什么之后就和祂的勇者一起消失了……他们畏惧祂，我可一眼没见过祂，也许，祂终究沉溺于那小家子气的情情爱爱，把更多的花与果都抛之脑后了吧？”
“神，失踪了？”
“现在是你要换取我的筹码，可不是我换你的。”
索菲亚摇着头，忽然又把枪对准了这个已经被让认定为她儿子的学者。
“一个问题，换一把钱，”
一边说着，贵妇缓缓把手中这一把放到对方手上：
“刚才是第一个。”
“……好。”
学者并没有考虑太久便接受了这个提议，于是接过枪，礼节优雅地持握着，显出贵族应有的姿态。
索菲亚眯起了眼，对于他的表现显然十分满意。
她坐回了床上。
“你最近过得好吗？”
“……这个问题也算在我们交易之中吗？”
“当然，你也可以为了隐瞒自己的小秘密放弃这个问题，不过嘛……”
“我想还不错。”
不待床上盯着自己指甲看的贵妇漫不经心地说完威胁话语，学者就直接打断地回答了：
“义军的生活和我以往所经历一切都不一样，但至少，现在我获得了解放。”
“……你从小就是个非比寻常的孩子，你很小的时候，身体很糟糕，你的父亲觉得你活不下去，要抛弃你，但我却觉得你一定不是个平常的人……一定是老天爷看中你的天赋想要从人间夺走你，现在，这个猜想很符合，不是吗？”
“这个也是？”
“好吧，不算。”
短暂沉浸在伤感中的神情昙花一现，很快，索菲亚脸上就又洋溢出那种慵懒的笑容，从发射器中随意挑了一个，扔给了学者。
“你呢？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苏菲·克雷斯，她过得还好吗？”
“她没有被那个毒人娶到手，而且可以卖出一个更高的价钱，我们本来想过要不要把她许配给拜勒·格雷斯来争取一些小小的联合的……不过你的行为说服了我们，她还有更高的价值。”
用以，威胁。
索菲亚没有把这话说太清，不过她相信，凡事预是有些智慧的人，都能读出这句话的深意。
不过现在，又轮到她提问了：
“离开神国以后你是立刻来到了古雷德吗？”
“是啊，我的使命就是来到这个地方，这一点早已注定了。”
“有些时候我真好奇你到底在考虑什么，从小，你就是个喜欢思考的孩子，你的爷爷觉得这一点是极为有害的，可我却觉得这样是个好事，他觉得你会成为不必要思考的奴仆，但思考怎么会囚禁人呢？”
“也许吧。”
“你会一直留在这个地方吗，如果是，其实也不错，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克雷斯一族也不会漂泊到其他地方去，这里有我们的根，我们的血脉，我们的一切……黑公爵的公国覆灭了，但古雷德不会覆灭。”
“不。”
接住一把发射器的学者如此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还有许多要去的地方，在那里，也有我的使命，只要使命不熄，我就不会停歇。”
听到这个回答的索菲亚有了半晌沉默，缓缓地，她才吐出一句话语：
“那还真是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