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面罩的青年并没有全然赞同对方的观点,而是有些狐疑地摸着自己的下巴。
“当然,思想的改造是必然的,即便是我们这些所谓城市中的体面人,也有自己的问题,不是吗?”
“……但毕竟我们不曾当个真正的人渣或者懦夫。”
“真的没有吗?朋友,以我所见,蛇鼠乡的存在和莫提法斯甚至于公国都有不小的联系,它的存在是一个结果,是过去社会为了维持稳定排斥出毒素的沉积。”
“好吧。”
青年叹了一口气,随意挥了几下刀:
“也的确没什么别的地方更适合我们聚集在一起了……说来,我听说国王又派人去了一趟艾维尔塔废墟?”
“是。”
“你们那边有他搞出些什么动作了的信息吗?”
“没有。”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往一个建筑中走去,这里曾经是王国控制的一处蛇鼠乡势力,现在被安吉拉所控制。
这代表这建筑中会有的不单是罪犯,也有、甚至更多的很可能是莫提法斯的流民。
曾经,德拉奥略让蛇鼠乡的人伪装成偷渡者,在自己的国家四处流窜着把这些本该流亡到古雷德或者其他什么地方的人拉至了蛇鼠乡。
在已经有一次流亡的经历情况下,这些人的忠实度的确值得怀疑,一不小心就可能成为龙神国度的追随者。
但现在的情况可不是两国之间的争端。
对于这些流亡者来说,至少在现在的情况下,是不可能投向王国贵族的,原因也很简单,按照王国法律,他们这些人一个个都可以算是死罪。
而他们也迫切想要改变自己人间炼狱一般的处境。
“如果你们国王那边开出砝码,说真的,我觉得起码有8成人都得叛逃,你明白吗?我曾经也遇到过类似的状况……”
“在洞窟里面那次吗?”
“……”
“好久不见了,西泽尔,看起来上天的安排总是这么富有戏剧性。”
安吉拉盯着面前人,微笑中带着些慈爱的,看着一个孩子长大后的意味:
“我的承诺一向不会动摇,放心,王国那边不会赦免他们的罪的,即便真的有类似的行动,也不过是一场短促的骗局……就如曾经您向龙神发誓时一样,我亦向您起誓。”
戴着口罩的西泽尔沉默不语,看着这名将自己从艾维尔塔的地下监狱中救出的祭司,缓缓摘下了口罩:
“……不是您,我早就死在了地下,那次经历也教给了我许多。”
他的面容比起之前成熟了许多,已经不再是个少年,而是富有沧桑气息的一张面容。
两人走入的地方,里面的人一群群都已被降服,被义军们一一绑缚在墙壁旁,与之相对,那些曾经在监牢中挣扎的人,此刻被彻底释放了出来,
“然后,这也是我愿意和您合作的原因。”
“在公国找一个合作对象不是件简单的事,特别是现在的状况,”
祭司张开手,光明从她掌心绽放开来,沐浴在那些伤痕累累的人身上,一瞬间便将一切痛苦治愈:
“所以,反倒是您帮我解决了一个当务之急。”
“情分归情分,其他归其他,您要的东西我到来了。”
西泽尔从怀里掏出一块东西,递交到刚刚消耗的魔力的祭司手上,接着自己把东西一点点挑开。
“这东西按理说被格雷斯那边看得紧……找到这东西,花了不少功夫,我不可能把它白白给你。”
“我们会提供你们最急切需要的武器,也会尽快派出一组有经验的战士参加你们需要的战术培训,以及如果你们觉得有必要,我们还可以提供一组指挥官,不过我担忧我们这边的局势和你们那边并不相同,我们已经转入正面战场,你们却是在打巷战和伏击,不过就我的经验,我认为也许你们太过忽略古雷德森林里面可能的根据地了。”
祭司的视线放在那东西上。
那是一块银白色的金属……她对此十分熟悉。
这是圣剑的材质。
“古雷德的森林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丰饶,我们在这里生活了千百年,一些地方没有被开发出来是有原因的。”
西泽尔有些漫不经心地回答,接着,忽然抛出个问题:
“艾卡小姐和海柔尔小姐还好吗?”
“学院并不直接参与起义,也并非直接参与到任何政治活动中。”
“但以我从我们那边听到的消息,你们可不像是没有得到任何协助。”
“谁知道呢?”
安吉拉笑吟吟地把那金属收了起来,语气微妙:
“起义军是任何人都可以参与的全民组织,也许其中有一些魔导器学院的学生也说不定?”
“哈。”
对这种几乎没什么隐瞒效果的话语嗤之以鼻,西泽尔沉默地看着祭司又参与到一系列的起义军活动中。
他自己也是一名义军领袖了,对其中弯弯道道已不像之前一样一无所知。
就规模和正式化来说,古雷德义军都远远比不上莫提法斯义军,唯一的优势他本以为会是被政治势力渗透的程度,毕竟,公国已死,王国尚存。
但,现在看来却似乎并非如此。
“您把她们两位保护得很好。”
“她们自己就是坚强的人,有什么好保护不保护的呢?”
“之后,听说你们这里出了一本不错的法典,顺便就送我们一本吧,让我们看看你们这边最高的成果是怎样的。”
古雷德义军需要让多玛以昔日贵族的身份提供一系列信息和便利,而莫提法斯军则似乎已经反而可以张开羽翼庇佑他们的成员。
只是……
他又不由得回想起了初次见面的时候,那作为同伴似乎亲密无间却又各自掩藏着秘密的那几人,勇者、圣女、魔导天才以及……神明。
和这些人比起来,他从一个小小囚徒变为义军领袖的转变,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祭司背着身,甚至没把眼神挪到他身上,却并非轻视,就好像他还是那个平平无奇的人,是她关照的一切人之中的一个。
她只是呢喃着:
“当然,我也很好奇您那边的著作,从另外一个视角看待我们的未来……从一种更本质的视角去观看这一切发生和发展的缘由。”
“不过,那位神明,以及,勇者……您最后一次见到他们又是什么时候呢?”
祭司的背影停滞了一下,不过很快恢复平静。
“我已经忘记了,不过,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不是吗?”
她说:
“我们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要做呢,一切,一切,一切可以创造的未来和现在,一切更紧关于我们自己的事。”
……
公国和王国曾经是一个国家。
但随着贵族的割据与人之间矛盾,这个偌大的国家被一分为二,但两国之间相融的本质从未被遗忘过,从某种角度上,蛇鼠乡甚至也可以算是两国之间血脉的结晶……只是这种结晶的方式,恐怕不会被其中任何一方所喜爱。
不过无论如何否认,这三方民众文化彼此出奇的深厚联系与影响使他们之间的合作远不像一些古代语言甚至都不通的国家般费力,只是被各种政治和贵族的利益所阻碍而已,而这一阻碍,如今已然不再了。
在公国覆灭后的几年,莫提法斯和古雷德终于达成了古雷德公爵梦里曾经想象国的那一般大一统。
从某种角度上,他的预料倒也没错,这一切的确以一场战争的形式实现……只是,若让他选,恐怕他宁愿不要这么一场战争吧。
蛇鼠乡,淤泥之乡,肮脏之国,在义军的渗透之下并未再如之前无数次公国或王国派来军队一样——只是狗牌上换了一个名字、被压榨和转移的矛盾来源换了一个地方,而是反而被建设,一点点甚至欣欣向荣了起来。
这里比莫提法斯国内更难以管控,对于古雷德反抗军来说,更是一个用以转移伤患和重要物资的好地方,尽管西泽尔知道把这些重要的人或物转移到其他人手边上是个很冒险的事。
但他选择了相信安吉拉,既因为地下的事,也因为安吉拉在担任义军领袖之后一向宽仁的表现。
而在摆脱了那些问题之后,古雷德义军也终于能全身心健康地投入到和龙神国度几乎无休无止的抗争之中,自从西泽尔把从安吉拉手上拿到的法典带给多玛看以后,这名学者几乎是一下子从位置上跳了起来,抱着那书本,简直爱不释手。
“西泽尔……你是在什么地方找到的这书?我终究只是个战术研究者,对于这些法律实在是研究少得很……如果当初和德拉奥略谈话的时候我能看到这个,我的龙……我的天呐,我一定可以回答出他当时问的所有问题。”
“从莫提法斯,安吉拉手上拿到的,我把你交给我的笔记作为交换给她拿去了,冷静点吧,你快把桌上的茶水都掀个倒翻了。”
西泽尔倒是对这名学者的雀跃不感到意外,他也不是什么大字不识的土包子,也知道这份法典到底有多么珍贵,可以说,这么一套行之有效的规则,算是建立新秩序的最最基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