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们武器的原料甚至还掌握在我手上，”
对这句话似乎起了一点兴趣，白发少女用手触着自己脸，丝毫不觉慌乱地说着：
“你们不过是仓库里的老鼠，偷偷摸摸找到了些边角料……这样也可以吗？”
“已经找到了边角料就足够……虽说如此，的确，只要你一定想，你大可以把这边角料也不要给我们，哪怕这个信使是您亲自挑选的，永恒的对手。”
“哈哈。”
苍白神明发出一声轻笑，这笑对于不知德拉奥略语义的人有些莫名其妙，这两个心机深重之人的对话总是容易让人觉得像是猜谜语的。
好吧，那便来猜上一猜，神明若不愿，人类便得不到圣剑原料，哪怕是诺曼千里迢迢亲自一次次把东西搬过去。
甚至若她当真下了死心思，也许大可以在人类搞出这些无关紧要小小反抗之前把一切火焰掐灭吧……但，这一切值得吗？
在诺曼成为永生的神明（怪物）之前，她这一切会得到一具无趣的尸体。
在诺曼成为永生的神明（怪物）之后，她这一切会得到一个彻底的敌人。
甚至就连她要为止复仇的，那些精灵，法夕娅泽尼……这一切一切，都不足以真正支撑将人类彻底灭绝的行动——除了，若人类当真让她感到无趣至极的话，也许她还是会这么做吧。
而现在她没有这么做，所以……
“我的子民……不，我的同仁是否令您感到兴趣了？啊，当然，那之中包括我这位不正规的师弟。”
人类并不无趣。
这是个复杂的群体，或者愚蠢、或者聪慧、或者坚强、或者怯懦、或者善良、或者软弱。
也许世界上所有的生命也都是如此，往恶心意义上，大可把这种族轻蔑地比作星球的病毒，斥责他们的践踏、斥责他们的污染、斥责他们那野蛮又不讲理到了极致的暴戾吧——以人类所创造的、那至高无上而确乎美好的善意标准去批判。
人应有两种敬畏,头顶的星空与心中的道德律。
“在一切我所见过文明中……”
不过，毕竟人不是这世上唯一一种生物——如果是，那消灭邪恶的人类，也便是消灭了善恶这一概念的本身吧。
而现在，对于这确实存在的，与人类截然不同的生灵来说。
“你和你的同族，的确是很有趣的那一种了……这个结论是在我醒后改变出来的，如果是睡前，我会说，这是一个只有几个义人的索多玛之城。”
评判的标准，也只能从她已经表现出来的表象入手。
伊泽德拉依然傲慢，她说这话时漫不经心地捏着下巴，向对着一个被推销的商品做出评价……但这样的漫不经心就足够了，王轻轻舒了一口气，重伤的身躯渗出一种刻骨的疼痛。
德拉奥略明白自己无法完全理解和猜测眼前这看似优美的生物。
他是个敏锐的人，不会被对方这白发少女的表象所欺骗，也不会被对方所谓的弱点所迷惑，不如说，若不是最初伊泽德拉醒来时候莫提法斯本就面临大难，他压根就不愿相信这个看似虚弱的神明。
过去已经过去，一切假设皆为无用了。
所以，德拉奥略便一方面靠着情感入手……哎，情感，这个在多少人眼中都多少有些虚无缥缈但词，若不是别无所依，一个国王怎么能把这个国家的命运寄托于这么一个词汇之上？
这次旅程中诺曼和伊泽德拉的一切情感发展他都知晓，对于他来说，最好的情况自然是伊泽德拉能为诺曼放弃仇恨，而骑士则如莎乐美中的先知一样，出于对神……不、在此处，应当是对人的忠诚对神的诱惑坚贞不屈。
不过这自然是一种奢望，谁能当真拒绝那样的诱惑？谁能当真不为那样一个美好化身倾心，便是一只鸟儿、背洒阳光向人飞来，那景象也令人动容，而如今太阳亲自向人而来，凡人在那之下，恐怕只能为那热情焚烧得尸骨无存吧。
所以王不会责怪骑士的动摇，不会意外于他步入那柔情的陷阱……但他也相信，相信那个与自己同样受教于森月骑士的少年——在那位老英雄、老痞子的教导下出来的人，也许不一定有十足强大的力量，却定有一颗顽固如石的内心。
而骑士以超乎他期待的作为回应了他的期盼，顽石可断折，此心无转移。
他是爱她的，但爱她的是那个他，就如她爱的也是那个他一样，爱由本性而来，当性情转变，这爱便无从谈起了。
德拉奥略相信伊泽德拉不会不知道这么简单的道理，她不是月之神，不应该只是想要找一个睡死在草地上的肉手办……这是美化的说法。
所以，尽管她会去屏蔽诺曼的记忆，会束缚诺曼的自由，会打断他手、折断他腿、甚至会以幻觉将他困住，使骑士的意志与整个现实世界隔绝——但这种隔绝是不可能长久的。
他就是敢对着一名神明做下这样的预言：
必有一天，她要解开那骑士的锁，她要令那骑士清醒，把蒙在他眼上的布匹揭开。
而那时，骑士所见一切将决定他的所作所为，是共舞还是相杀？决定这一切的要素，则十分清晰了。
当然，德拉奥略依然不会把这一切完全放置在情感这二字之上。
其实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国王就已经打过圣剑的主意了。
一个看重王权与神权的统治者是不可能把圣剑平白无故放出去给予他人的，即便其他人无法完全控制圣剑也依然如此，历代的莫提法斯王，无论智慧还是昏聩，也都将那圣剑束之高阁。
而德拉奥略很早就已经动过量产圣剑的心思。
大逆不道，这主意可真是大逆不道，对于一名国王来说，这个决定也太过昏庸，诚然，这样量产圣剑的确可以将军队质量提高，但在现有武器已经可以抵御外敌且社会稳定的情况下，研发这种具有复杂含义的武器只会为社会增添不稳定因素，让一般民众失去对王权的畏惧之心，哪怕那是劣化的版本也依然如此。
……也许德拉奥略的确不太适合当一名国王。
他的存在既不利于国王这一位置也不利于王国本身，也当真讽刺，当年俄瑞安迪看出了林恩·卡索欧的危险，却并未发现自己那惊才绝艳的王子，本身才是王国最大的威胁。
“你一点也不像那个普罗西撒，”
而现在，对一切都洞若观火的神看着这名衣衫褴褛的失冠之王，无比清晰地做出了自己的评判：
“你们把他吹捧得太高，但实际上，他不过是个愣头愣脑的臭小子，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却确实促成了好事的好运人，他做过很多莽撞而可笑的事，他的背景也有着太多太多的虚伪与吹捧，而你……”
“德拉奥略。”
“你活成了传说中那个勇者的样子。”
这一连串的话算是异常隆重的夸赞了，足以令本来持剑对立的国王受宠若惊。
“您这话我可当不起啊，我全力一击，阁下亦轻易化解，若当真是传说中勇者，怕是早已令您身上部上伤痕了。”
这种惶恐令国王将剑又提了一提，随即，他开口，将最后的筹码抛出：
“伟大神明，在和您对峙之际，我的亲信和被我收服的阴影，已经将暴虐的毒素之力满部在了半个星球之上，我也将您的龙炎分散出去，火种不熄，铁锤不止……若您还要与人类为敌，至少有一半王国会与您全力颓然一战，他们杀不死你，我确定，但他们、或者说我们，必然能再一次令您沉睡，上一次是千万年，让您沉睡需要您自己的一半，与唯一一名勇者，这一次的千万年……人类会变成怎样呢？”
“种族可不只会进步。”
“或许吧，但我相信他们，何况，您不也给予了我们指导了吗？”
轻轻抚摸着一旁马匹，王伸出剑，苍白的脸上还沾染着一丝血迹，嘴角的微笑却始终如一。
一旁，骑士亦随着风沉默抬剑，曾经在这里面对苍白之神的是一名勇者和祂自己的一半，如今全部变为了人类、或者至少曾经是人类，而未来，一切又会变成怎样？
……等等。
“还有……我。”
一个瘫倒在地上，宛如死尸的人也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即便信心已经枯竭……只要耳边还能浮现笛声，我的反抗便永无终止。”
绝望的诗人，亦加入了这一场对峙。
甚至不能说是对抗，只能说是对峙，毕竟在场没人敢肯定，三人就绝对能打败这不朽的神明——或者说，大概率是不能的。
但三人中已有两个是不死的怪物，此后反抗者，已永大于2。
“哈。”
白发少女缓缓把手抱在胸前，身后尾巴悠然摇晃着，将身上厚重白袍也牵扯着荡漾。
这幅思索的神情亦感受不到任何凝重：
“我就是知道这种状况才要骗你啊，蒲克，虽然你肯定打不过我，不过谁也不想身边跟个不会死的苍蝇吧……嘛，倒不是人品上蔑视你，只是从力量上泥的确很弱啦。”
“……”
